胎兒為什么沒那么容易畸形？

郭銘川：原成都市第三人民醫院婦產科主治醫師。騰訊、新浪、搜狐知名自媒體人，國內多家媒體特約專家。原創發布關于醫學、生命、進化等方面的科普知識和個人學習心得，在生命奧秘的探索道路上默默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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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煙喝酒了，孩子能要嗎？不小心吃了藥，孩子能要嗎？照了X線，孩子能要嗎？公司里電腦很多，孩子有影響嗎？經常用手機，孩子有影響嗎？吃壞了肚子，孩子有影響嗎？開車上班對孩子有影響嗎？我這么焦慮，孩子有影響嗎？——醫生哭著說：“胎兒畸形？沒那么容易！”

胎兒為什么沒那么容易畸形？從妊娠早期的“全或無”現象說起！

妊娠早期有個現象，叫做“全或無”現象。其意思就是要么有，要么沒有，不存在一半有、一半沒有的情況。

在受精卵形成后的14天內，無論胚胎是接觸了何種有害因素（包括藥物、毒物、射線等），只可能出現兩種結局：胚胎死亡流產，或胚胎和正常未接觸有害因素的無差異。這就是胚胎早期的“全或無”現象。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現象？先前以構筑太空基地的比喻來形容了這樣一個艱巨的過程。因為外太空相對于人類而言環境極其惡劣，沒有足夠的保護，人類是無法存活的，連以殘疾人的方式存活都沒有機會。人類在外太空的環境中，只有兩種可能：①構建出合理可供生存的太空基地，正常活下來；②很快死掉。

自然界惡劣因素太多，相對于小小的受精卵，要想發育成人，自然環境原本就是相當復雜而危險的，包括來自體外的理化因素，還包括來自體內的免疫因素等。地球歷經數十億年的進化，從最簡單的生命體到進化出人類這種復雜生命體，這過程中經歷過無數次進化失敗。每一個細微改變的成功，都伴隨著成千上萬次細微改變的失敗而生。如此一點一點微調，把成功的經驗沉淀進DNA序列，復雜的生命體慢慢形成，最后人類出現了。

胚胎在構建初期，首先要樹立一道防御屏障，抵御外界危險因素的刺激。此階段的胚胎極為敏感，無論其基因多么優秀，稍有意外，都會功虧一簣，以滅亡告終。在前方防御工事還不夠健全的情況下，后方系統建立再好，也是徒勞，因為危險從來沒有遠離，隨時會侵害胚胎的發育。胚胎如此脆弱，只有那些偶然構建出具備持續抵御有害因素侵襲的防御機制的胚胎，才有機會存活下來。而一旦存活下來，他們發生畸形或死亡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早期胚胎細胞的“糾錯”潛能

胚胎的發育，就是從一個細胞分裂成多個細胞，再由多個細胞不斷分化出不同的功能區，不同功能區相互再重組，形成系統、器官、組織的過程。

由于胚胎發育早期，外部和內部的環境極其惡劣，在功能分化的過程中，極易出現差錯。如果胚胎發育過程中缺少某種自我糾錯的機制，很容易想到，胚胎最終發育成功的機會將會成倍降低。

地球上的生命生生不息，連綿不絕，何故？顯然在漫長進化歷程中，生物進化出了這種彌補機制。胚胎細胞是一種具有多向分化潛能的原始細胞，胚胎越早期的細胞，分化潛能越強大。（大家耳熟能詳的“干細胞”，就是一種具有分化成為幾種不同細胞的原始細胞，而胚胎早期的細胞，卻還要比這些所謂“干細胞”更原始，因為極早期的胚胎細胞，一個細胞就有機會發育成一個完整的人，單卵雙生的雙胞胎就這么來的。）

相鄰功能區的細胞，分化潛能可能相似，當某個功能區細胞受損，其中殘存的細胞可以迅速增殖，或鄰近的一些細胞也可以增殖填充，彌補這個功能區的損失。但是如果損失太過慘重，也可能形成缺陷。

一個炮兵連被打殘了，只要核心成員沒掛，經過招兵買馬、重新訓練，又恢復成一個極具戰斗力的炮兵連。但是，如果這個炮兵連被打得連灰都不剩，或剛被打殘，新招的兵還沒來得及訓練，又遇勁敵，那這個炮兵連可能就徹底掛了。這支部隊就可能成了一支沒有炮兵的部隊。

進化=試錯，繁衍生育也是試錯

生物的進化，沒有智能設計的參與，完全靠漫長的進化過程，不斷試錯，最后存活下來的物種，在他們的DNA數據上，寫滿了歷代物種失敗的經驗。胚胎的發育過程就是對漫長進化試錯的重現。

試錯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我們很難想像，在現代人類之前，地球上還出現過多少代智慧生命，他們或因為自身基因的缺陷，或因為社會形態的缺陷，統統毀滅成為歷史。在不斷試錯的過程中，現代人類存活了下來，并持續繁衍，而這種繁衍是否可長期持續，仍然有待時間的考驗。

遠古智人的滅絕、復活島文明的滅絕、瑪雅文明的滅絕，無不在提醒我們，我們也正身處試錯的過程當中。

人類胚胎有高達70%的自然丟失率，其中主要表現為生化妊娠、自然流產、胎停、空孕囊等。如此嚴酷的淘汰過程，本身就是對生命進化歷程的重現，誰都躲不過去的。

胚胎的缺陷，絕大部分表現為早期夭折——“全或無”現象的延生

也就是說，只要我們發現這個胚胎是活的，并且在宮內持續發育到妊娠中期，甚至晚期，這個胚胎有缺陷的可能性就非常之小的。

讓有缺陷的胚胎在極早期自然死亡，是進化的結果！

人類胚胎要在宮內發育到266天分娩。而有的哺乳動物，在分娩的時候，才剛剛完成了器官分化，只具備了基本的運動能力——比如袋鼠。袋鼠分娩的時候，孕齡相當于人類兩個月妊娠，沒有視力，沒有肺功能，不能呼吸，靠皮膚毛細血管直接和空氣交換氧氣，自己爬到育兒袋里面繼續發育。這樣的胎兒，要在器官極不成熟的情況下，自己曾受外界的各種惡劣刺激。不能忍受刺激的后果，就是死亡，但是也不是畸形。相比之下，人類要幸運得多，人類胚胎完成器官基本分化以后，仍然在媽媽子宮的保護之下發育，直到心、肝、肺、腎、腦、消化系統等各個器官都比較成熟。

因此，如果一個胚胎，在妊娠中期都還活在子宮里面，并且沒有發現結構畸形，其出現畸形或者死亡的可能性其實是非常小的。

在妊娠第二、三個月，是胚胎器官分化的關鍵時期，這個時期的胚胎處于高速功能分化的階段，一旦遭遇重創，極可能出現畸形。而這個窗口期實際上非常短暫，生命在進化過程中，為了不給有害因素造成機會，選擇在胚胎分化早期，只注重細胞數量，不注重細胞質量的策略。人類胚胎在妊娠2個月的時候，基本就出現人形了，能看見小手小腳，但是整個胚胎卻只有幾個毫米，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實際上，每個小功能區分化所需的時間是很短的，這樣的目的就是盡可能不給敵人可剩之機。等米已成炊，敵人也沒辦法了。

雖然如此，先天性畸形仍然是在所難免的，不可能人人都這么幸運。所幸的是，最后活下來的畸形，很多都不見得如想像得那么嚴重。比如先天性心臟病，是畸形中最常見的一類，多數輕微的卵圓孔未閉、房間隔缺損、動脈導管未閉等，出生后仍然有部分能自己長好。

如果“胎生”的人類，都那么容易發生畸形的話，那么“卵生”的魚和雞又該怎么活？

動物從卵生進化到胎生，最大的優勢就是，胎兒能得到母體的充分保護，免于裸露在自然界，直接受到自然界惡劣環境的影響。

自然環境究竟有多么惡劣，我想培養過金魚的人也許非常有發言權。金魚長得花樣百出，還這么漂亮，許多人不知道，金魚的變異率之大，超乎我們想像。由于魚是在水中繁殖孵化，其DNA的變異、受精卵的發育分化極容易受到水的溫度、酸堿度、病原微生物等的影響。因此金魚培養

高手，高就高在育種控制和選擇上。好不容易培育出優秀的品種，如果環境沒掌握好，下一代很容易就變異了。

說金魚大家有點陌生，咱們說說雞得了。小時候我們家里養雞，村里家家戶戶都養雞，親眼見過不少小雞孵化的過程，見過孵臭了的臭雞蛋，見過蛋殼里死掉的小雞，但從來沒見過孵出來缺翅膀少腿的畸形雞。惡劣環境，對幼小胚胎的影響，更多是致命性的，也有致殘的，但是和致命性比起來，還是死掉的多，畸形的少。

胎兒發育過程中的雙重屏障！

作為胎生的人類胚胎，其發育過程和卵生的魚類和鳥類比起來，不知道安全了多少倍。任何環境或有害物質，要想危害胎兒，首先要通過母體這一關，母體強大的免疫和代謝功能，能將絕大部分有害物質過濾、滅活、解毒。即便是有一部分殘留，它還要通過第二道有力的屏障——胎盤屏障才有可能影響到胎兒。胎盤屏障，通常只允許體積非常小的營養物質通過，而絕大多數病毒、細菌和有毒物質，都會因為體積等原因，很難通過。（那些不知道懷孕，喝了兩次酒的，抽了幾天煙的，或老公在家抽煙的，還有聞了幾下啥藥的，以后可都別拿來說事兒了！非得問我，我也不可能回答“絕不可能畸形”“絕對沒影響”這類的話，引用最近一檔流行的真人秀節目里的話“這就是命”！）

胚胎好不好，胎兒健康不健康，時間說了算！

“醫生，你看看我的B超，我孩子健不健康啊？”經常會有孕媽拿著張早孕期間的B超單來找到我問。這叫我如何作答啊？我說健康呢？還是說不健康呢？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胚胎好不好，胎兒健康不健康，得靠時間驗證，誰說了都不算，抽血說了不算，B超說了也不算。我們頂多也就是知道胎兒現在還活著，還活著就牛逼。今天還活著的胚胎，絕對是牛逼的，比昨天的牛逼，而活到明天的還會更牛逼。

懷孕就像考試，妊娠就是試錯，孩子好不好，不是我讓它好它就好，我讓它不好它就不好，是它自己是不是好的。本來就是個不好的胚胎，你再努力也沒用，再怎么焦慮也都是浪費表情；本來就是個優秀的孩子，哪怕父母都是白癡，他也一樣有可能考清華北大。

“照了胸片，孩子能不能要？”“吃了xxx藥，孩子能不能要？”“坐了飛機，孩子能不能要？”

我會回答：“都能要！”

“孩子會不會畸形？”

我會回答：“每個胚胎都有可能畸形，無論是接觸過何種因素，或沒有接觸過何種因素，但是能活下來的胚胎就是牛逼的。胎兒要想來這個世界上走一遭，就必須要能接受惡劣環境的諸多磨練。我不知道誰的胎兒能承受，誰的不能承受，但是只有相對健康的胎兒，才有機會活下來，這個是前提。而相比之下，能活下來的畸形胚胎，就更牛逼了。所以，我們所見到的，生下來還能活著的畸形胚胎是極少的。”

“我怎么才能知道孩子是不是有問題？”

我回答：“我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靜觀其變。因為沒有任何手段可以把所有的缺陷都在孩子出生之前看出來。但是直到出生都沒有發現缺陷的胎兒，大抵都是好的，也只能這么想這個事情了。對于所有胎兒，在這個問題上都是平等的，不會因為你照過X線，或用過什么藥，就有什么特別！”

“可是還是有那么多的孩子生下來就是畸形，這怎么解釋？”

我回答：總有些孩子一生下來就有缺陷，或是畸形，或是智力障礙，還有的自閉癥，長到幾歲才看出來。這些都是無法避免的。就如同我們出門坐車，總有人會遇到車禍，每年因為車禍致死致殘的人，不計其數（還有那些出門被毒蛇咬的、吃魚被刺卡的、走路被磚頭砸的，多了去了）。那我們有沒有必要一坐上車就提心吊膽得要命呢？出生缺陷的統計是國家公共衛生管理人員關心的事情，我們小老百姓還是該干嘛干嘛。誰可能畸形，誰不會畸形，誰都不知道，沒必要整這么多無謂的擔心！

盡人事，安天命！但行好事，莫問前程！重復我以前說過的一段話：關于繁衍和生殖這件事情，人類并不比動物多多少特權，我們都只能靜靜地等待上天給我們預設的結果慢慢揭曉。所有產前檢查、產前診斷，都不是為了能改變結局，都只不過是提前讓答案揭曉而已。

我國每年約有 80萬至 120萬名缺陷兒出生（包括了大部分各種無關痛癢的多指、耳郭畸形以及可矯正無嚴重影響的疝氣、先天性心臟病等，有嚴重缺陷的大約在30萬～40萬），占全部出生人口的4%至6%。2010年我國交通事故統計共計390多萬起，導致25萬多人受傷（不包括擦傷、扭傷以及無關痛癢在急診室觀察幾小時就能回家的腦震蕩）、6萬多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