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命我名字

我問：“你們做的這些事并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什么，有意義嗎？”

她低下頭，十指交扣，頓了一秒鐘說：“有，我救一只，就對這一只有意義。”

“救一只，就對這一只有意義”

今年的冬天來得有些早，沒人在意這是否又是一個悠長的寒冬，人們匆匆穿過冰冷的街道，迫不及待地鉆進溫暖樓宇。但你肯定無法忽略窗沿下、車庫旁不時傳出的微弱叫聲，或是在不經意回頭的瞬間，那雙哀求的眼睛。如今關于流浪動物的話題，已完成了從寡聞鮮見到老生常談的轉變，它們的故事也不止一次地喚起人們內心的共鳴。無論虛擬世界或現實生活，流浪動物的生存問題和人們的責任感都是熱門論點，這些討論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幾乎一個時代的觀念：人們開始意識到生命的平等，開始重新界定玩具和家人的區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信條在這里被否定，越來越多人開始拯救那些與己無關的弱小生命，而謝小法，就是其中一個。

從05年開始，謝小法就開著父親單位淘汰下來的一輛破舊小面包車，從天不亮一直跑到半夜2點多，為寄養中心征集棄用的貓窩和貓爬架。說起這段瘋狂的過往，小法顯得異常興奮：“那會兒我只有24歲，感覺生命力特別旺盛，開著車滿北京尋找生病的流浪貓，把它們統一拉到醫院看病，也不覺得累，還撿過24只小奶貓，把它們人工喂大。那段時間，我們動不動就住在醫院，和醫院的幾位老教授都混成了朋友。那時候沒錢，為了救治這些貓，也曾經潛入醫院給它們偷藥，姚海峰大夫為了幫我節省開支，帶著東西到家里給貓輸液，那段歲月很瘋狂，也有些幼稚，但卻令我終身難忘。”我問：“你們做的這些事并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什么，有意義嗎？”她低下頭，十指交扣，頓了一秒鐘說：“有，我救一只，就對這一只有意義。”此時的她，與先前表現出的跳脫開朗形成了巨大反差，這一刻，她嚴肅且堅定。

“救助應該是件快樂的事”

說起真正開始關注流浪貓的契機，緣于小法一段失敗的感情，男友趁她不在時偷偷將她的貓趕出了家門。那幾只貓從小就過著安逸無憂的生活，如孩子般不諳世事，卻在一夜間成為流浪者，需要獨自面對外界的兇險，這讓愛貓如命的小法心痛不已，久久不能釋懷。但也正是因為這份心痛，她走上了救助流浪動物的道路。最初的救助只有她一人，為了給流浪貓們打疫苗、做絕育，半夜抓貓是家常便飯，這份情懷逐漸感染了身邊的人，吸引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參與。“那時在‘貓咪有約’論壇里，我一直不斷發帖，也算是小有名氣，恰好網站為了活躍論壇，搞了一個積分換貓糧的活動，我便在論壇里發起了‘捐出你的積分，為寄養中心的流浪貓換口糧’的公益號召，沒想到一天內就換得了100公斤的貓糧。”小法回憶道。此后她對于救助的熱情愈發高漲，甚至連相親都約在“抓貓現場”，媒人對地點的選擇表示憂心忡忡，但她非常坦然地回應：“這個地方很合適啊，我得讓人家知道我是干嘛的，我天天干的就是這個。”

謝小法的救助之路就在這樣一點一滴的積累中開始了，并且一走就是20年。很多媒體和輿論一直在塑造這樣的救助志愿者：憤世嫉俗、苦大仇深，不停形容流浪動物的凄慘，也不斷訴說自己為救助經歷的痛苦，當談及流浪動物遭遇時，一定會帶著“祥林嫂式”的抱怨與譴責。但小法打破了這種固有認知，她講述的方式平和又輕松，她認為救助就應該是一件快樂且充滿正能量的事，對灰暗元素的著重渲染，只會讓原本渴望為流浪動物做一些事情的人，心中憑添一抹灰與躊躇，甚至很多人最終選擇遠而避之。這20年來，為了救助事業的發展她也曾困惑和迷茫，但唯有一點她想得很明白，減少寵物的遺棄是癥結所在，而做到這一點需要更多人參與其中，用點滴的努力去感染身邊的人，人們需要意識到，寵物就如家人一般溫暖，也如家人一般無法拋棄。

小法的努力為她帶來了更多伙伴，也為她帶來了一段美滿的姻緣，她結識了同為流浪貓救助志愿者的丈夫——一個有些呆板卻非常細心的IT男瑞慶。瑞慶愛好攝影，在救助的過程中，拍攝了很多關于流浪貓題材的作品。在小法潛心策劃舉辦的一場關于流浪貓攝影作品展時，他爽快答應幫她一起完成，歪打正著地成為了整場活動的主力。小法回憶起他們的故事時帶著一絲滿足和甜蜜，“我們的定情照，是他拍的一張我和貓接吻的瞬間，那一刻他說他決定放棄去美國深造的機會。”小法說，“我原來特別想改變我身邊流浪貓的命運，但開始做一件事情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很渺小，無能為力。隨著有了一定的影響力，又會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從而變得膨脹，膨脹到覺得沒有什么救助方面的事是解決不了的，甚至認為自己在這方面都能呼風喚雨了。可是遇到他之后，我明白了其實我能做的就是眼皮底下的那點事，你能夠管好的不過是你能力范圍的一畝三分地，所以再坐下思考時，發現自己依然渺小。我需要去做的是找到更多像自己一樣的人，去做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這樣的話，地才可以連接在一起，成為一片廣闊的棲息之所。我丈夫就是我第一個開發的一畝三分地，這個理念也是他帶給我的。”

“各盡其責，是對我最大的支持”

在小法的記憶里，從懂事起自己就沒離開過貓咪的陪伴，她的父母常年忙于工作，但這個本應冷清的家庭卻因為不斷增加的貓而充滿生氣。這些陪伴小法度過孤單童年的貓咪們，有些是別家棄養的，有些干脆是流竄于街頭巷尾的野貓，愛貓成癡的小法不斷補充著自己的“家譜”，以致最多的時候同時飼養了20多只貓，幸運的是，父母在這方面給予了她莫大的支持和理解。她的貓們沒有一只購買得來，因為她更相信冥冥之中相遇，才是最好的機緣。二十年里，小法一直沒曾在意過肆意繁衍所帶來的困擾，直到有一次家里的貓同一時期一共生了近50只小貓，她發動了所有MSN上的朋友幫忙，才幫這些小家伙陸續找到了新家，這是小法上的“第一堂課”，她開始意識到流浪動物救助并不是給它們一個住的地方那么簡單，除了喂食、絕育還有方方面面的事都需要考慮，這件事為日后“酷寵新天地流浪動物救助”組織的成立，埋下了種子。

小法的救助組織成立伊始就吸引了不少愛心人士，“五千米”就是最早加入團隊的核心力量之一。“我與小法的緣分由一本寵物雜志開始，那時候我最心愛的小小不幸病故，它雖然只是樣貌平平的‘流二代’（流浪貓的后代），在那之后我也養過很多貓，但感情最深的還是小小。”“五千米”說：“小小去世后我的情緒一直很低落，直到在雜志上看到小法登的一則領養信息，那只貓長得和小小一模一樣，甚至連名字都一樣，我覺得那一定是小小給我的暗示，要讓我去做更多事挽救無辜的生命，所以我就義無反顧地來了。”“五千米”第一次參與的活動是一場為期三天的義賣，干勁十足的她很快成為了活動中的“力量擔當”，結束后雖然精疲力竭，卻收獲了滿滿的成就感與滿足感，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哎呀媽！終于找到組織了！”在這里，她完成了一直以來的夙愿—真正去幫助和小小一樣的流浪動物。在與小法并肩作戰的近十年間，“五千米”在拯救生命的同時，也讓自己的人生經歷了別樣的風景。當她滔滔不絕地聊起這些過往，能很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泛起的淚光。

小法告訴我們，她希望每個志愿者都能真正地感受到改變的力量，而不是被一些灰色事件影響，沉浸于無盡的哀傷與自怨自艾。對于團隊的核心志愿者，能夠一直走在一起，憑借的也是這樣一個愉悅的氛圍。在這里，每個人堅守著自己的職責，發揮著各自的特長。就好像“貓G”，專門為活動做圖案設計，她時髦的妝扮令人完全看不出是她已是六歲孩子的媽媽，她畫的貓形象早已在網絡上瘋傳，甚至被很多品牌用在了自己產品的設計中。那些長著夸張大眼、表情呆萌、姿態各異的貓咪在她的筆下生動俏皮，也成為義賣會上最受青睞的產品圖案；還有董董，在新浪負責財務的她將賬目整理得仔細而清晰，對于善款的合理使用她也輕車熟路；還有加入時間雖然不長，但熱情度極高的“大黃瘋”，一聽說這事就毫不猶豫地加入進來，恰好他在微軟負責庫房管理，那么擔任募捐物資管理的職位再合適不過。用小法的話說：“他們都非常認真負責，雖然有時他們會說感覺自己并沒有做什么，但其實每個人能夠各盡其責就足夠了，這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支持和幫助。”

在救助之路上，有人因為錢加入，但也有人因為錢選擇離開，這是理性和貪欲的較量，在這些復雜的金錢糾葛中，小法也曾受到過傷害。她告訴我們，她竭盡所能幫他人征集募捐，所籌善款卻不翼而飛，這讓她一度感到無比絕望。所以她希望我們傳達這樣一種態度：“很多人認為反正我捐款了，而且金額也不多，至于怎么用和我也沒什么關系，可能還會覺得自己就捐了那么點錢，還非要問其去向好像很矯情。其實不然，我們做任何慈善，涉及財物時應該認真地了解是否妥善使用，這是對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更是對被救助者真正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