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追憶似水年華:在斯萬家那邊
《追憶似水年華》是20世紀法國偉大小說家馬塞爾·普魯斯特(1871-1922)的代表作,也是20世紀世界文學史上最偉大的小說之一,被翻譯為多種語言流傳至今,單其英文書名就有“Remembrance of Things Past”和“In Search of Lost Time”兩種譯法。這部長篇巨著以敘述者“我”為主體,將所見、所聞、所思、所感融合一體,既有對社會生活、人情世態(tài)的真實描寫,也是作者本人心路歷程的記錄。其敘事中夾雜著大量的抒情、描寫、說明與議論,人與事穿插其中,相互交融,勾勒出一幅宏大壯美的社會畫卷。
普魯斯特從1908年開始動筆,到1922年去世前夕匆匆寫完最后一卷。在這十余年間,他將自己禁閉在斗室中,將全部精力集中在寫作上,可謂嘔心瀝血。這部小說中反映的是十九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巴黎,是臨近巨大變革時刻的法國社會縮影。它是法國傳統(tǒng)小說藝術(shù)的最后一顆碩果,最后一朵奇葩,最后一座偉大的里程碑,同時也是世界意識流文學的開端。
本篇節(jié)選自小說第一卷《在斯萬家那邊》,也是全書的開場白,講述了“我”從床上醒來,在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中,千頭萬緒一時涌上心頭……
見招拆招
你會不會覺得“意識流文學”這幾個字特別高大上,令人望而生畏?其實這種手法在我們平時的寫作中并不少見——特別是當你進行心理描寫時,可能在毫無自覺的情況下就寫出了一段意識流哦!作為整本小說的開篇,這一大段關(guān)于睡眠的描寫意隨心動,敘述角度自由轉(zhuǎn)換,通過比喻、擬人等多種修辭手法生動描寫出夢境與現(xiàn)實之間那種曖昧朦朧的感覺。尤為難得的是,無論是英文版還是中文版,其中的優(yōu)美意象并沒有因為翻譯而失色,足見原文本身的文學功力,例如:
I could hear the whistling of trains,which,now nearer and now farther off,punctuating the distance likethe note of a bird in a forest.shewed me in perspective the deserted countryside through which a travellerwould be hurrying towards the nearest station…(我聽到火車鳴笛的聲音,忽遠忽近,就像林中鳥兒的囀鳴,標明距離的遠近。汽笛聲中,我仿佛看到一片空曠的田野,匆匆的旅人趕往附近的車站……)
I would lay my cheeks gently against the comfortable cheeks of my pillow,as plump and blooming as thecheeks of babyhood.(我情意綿綿地把腮幫貼在枕頭那鼓溜溜的面頰上,它就像我們童年的臉龐,那么飽滿、嬌嫩、清新。)
參考譯文
在很長一段時期里,我都是早早就躺下了。有時候,蠟燭才滅,我的眼皮兒隨即合上,都來不及咕噥一句:“我要睡了。”半小時之后,我才想到應(yīng)該睡覺;這一想,我反倒清醒過來。我打算把自以為還捏在手里的書放好,吹滅燈火。睡著的那會兒,我一直在思考剛才讀的那本書,只是思路有點特別;我總覺得書里說的事兒,什么教堂呀,四重奏呀,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爭強斗勝呀,全都同我直接有關(guān)。這種念頭直到我醒來之后還延續(xù)了好一會兒;它倒與我的理性不很相悖,只是像有陰翳蒙住我的眼睛,使我一時覺察不到燭火早已熄滅。后來,它開始變得令人費解,好像是上一輩子的思想,經(jīng)過還魂轉(zhuǎn)世來到我的面前,于是書里的內(nèi)容同我脫節(jié),愿不愿意再掛上鉤,全憑我自己決定;這一來,我的視力得到恢復,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周圍原來漆黑一片,這黑暗固然使我的眼睛十分受用,但也許更使我的心情感到親切而安詳;它簡直像是沒有來由、莫名其妙的東西,名副其實地讓人摸不著頭腦。
我不知道那時幾點鐘了;我聽到火車鳴笛的聲音,忽遠忽近,就像林中鳥兒的囀鳴,標明距離的遠近。汽笛聲中,我仿佛看到一片空曠的田野,匆匆的旅人趕往附近的車站:他走過的小路將在他的心頭留下難以磨滅的回憶,因為陌生的環(huán)境,不尋常的行止,不久前的交談,以及在這靜謐之夜仍縈繞在他耳畔的異鄉(xiāng)燈下的話別,還有回家后即將享受到的溫暖,這一切都使他心緒激蕩。
我情意綿綿地把腮幫貼在枕頭那鼓溜溜的面頰上,它就像我們童年的臉龐,那么飽滿、嬌嫩、清新。我劃亮一根火柴看了看表。時近子夜。這正是病羈異鄉(xiāng)的游子獨宿在陌生的客舍,被一陣疼痛驚醒的時刻。看到門下透進一絲光芒,他感到寬慰。謝天謝地,總算天亮了!旅館的聽差就要起床了:待會兒,他只要拉鈴,就會有人前來支應(yīng)。一想到很快就能緩和過來,他便涌起了一股忍受痛苦的力量。他確信自己聽到了腳步聲,自遠而近,旋而又漸漸遠去。門下的那一線光亮也隨之消失。正是午夜時分。來人把煤氣燈捻滅了;最后的聽差也去睡了。他只得獨自煎熬整整一宿,無人向他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