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莉
(湖北民族學院,湖北恩施 445000)
·性別文化視野下的路遙創作專題研究·
路遙小說的女性群像與民間理想
李莉
(湖北民族學院,湖北恩施 445000)
路遙是當代文學史上繼高曉聲之后深入了解農民、書寫農民、贊美農民的作家,他用滿腔的激情和飽滿的真情真實生動地敘述了改革開放時代平凡世界中平凡人物努力改變生存境遇的種種情狀。他們中既有堅韌不拔、意志如鋼的男人,也有清純美麗、柔情似水的女人。作家塑造的女性群像顯示了女人的才干與品格,為現代女性贏得了新的話語權,是當代文學人物畫廊中一道溫馨怡人的風景,也體現了作家的價值觀念與審美情趣,寄托著他的民間理想與民間精神。
路遙小說;女性群像;民間理想;民間精神;
路遙(1949—1992年)是當代文學史上繼高曉聲之后深入了解農民、書寫農民、贊美農民的作家,是應該被文學史永遠銘記的作家。他的小說讓無數讀者認識他、思考他;電視劇《平凡的世界》的熱播,讓路遙再次進入千家萬戶,讓人們敬仰他、懷念他。報紙、網絡和各類刊物等媒體都在談論他,連一些過去沒有看過路遙作品的文學評論家也回過頭去重新閱讀,并撰文夸贊其作品的精彩和創作精神的可嘉。路遙用短暫的自然生命創造了長久的文學生命。
事實上,路遙從上世紀80年代初就開始火熱。他的中篇處女作《驚心動魄的一幕》(1980年)一發表就獲得第一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成名作《人生》(1982年)不但獲得第二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還被拍成同名電影熱播,掀起了“路遙熱”。其百萬字的長篇巨著《平凡的世界》(1988年)第一部出來后被改編為廣播劇開始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放,至今名列播放表的第8位。1988年該作品獲得第三屆茅盾文學獎(排名第一位,他本人作為獲獎代表發言),1990年被改編為同名電視劇在央視多套節目播出。其絕筆書《早晨從中午開始——〈平凡的世界〉創作隨筆》長達6萬余字①,令無數讀者感動落淚。路遙擅長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因其生活體驗的深刻、感悟的透徹,創造出來的作品動人心弦、催人奮進,有的甚至成了年輕人的勵志書。路遙小說從出版到現在,很少召開規模隆重的研討會②,更不用說花哨的廣告推銷。但是,其作品的銷量一直在市場占據著良好的名次,特別是在當代嚴肅文學中,是為數不多的長銷書之一。
路遙作品能夠“長銷”的原因,一方面是作家能夠用滿腔的激情和飽滿的真情真實生動地敘述改革開放時代平凡世界中平凡人物努力改變生存境遇的種種情狀;另一方面是這些人物身上折射的不被生活打敗的拼搏勁頭與積極向上的奮斗精神,及其勤勞、質樸、善良、真誠的可貴品質。他們中既有堅韌不拔、意志如鋼的男人,也有清純美麗、柔情似水的女人。在堅硬的男性世界里,女人們用女性特有的柔軟方式,力圖成為男人奮斗路上的得力助手與精神支柱。她們身上散發的女性氣質和美好品德,與男人的堅強毅力和拼搏精神相得益彰,是當代文學人物畫廊中一道溫馨怡人的風景。路遙小說中的女性群像體現了作家的價值觀念與審美情趣,寄托著他的民間理想與民間精神。
任何一個男人的生命和生活中都少不了女人。他對人生的認識和了解首先來自女性,尤其是有著親密關系的母親、姐妹、戀人和女兒。路遙有龐大的家庭和生活圈子,其中有和他有各種不同關系的女性,她們給了他各種不同的人生體驗和生命感悟,對他的生活和創作產生了巨大影響。
路遙有兩個母親(生母和養母),三個妹妹③。其生母長相俊美,能生善養,路遙只在她身邊度過7年,她的能干和善良留給了路遙極好的印象。路遙五六歲開始給家里砍柴,“母親舍不得燒掉這些柴,將它像工藝品一樣細心地碼在院畔的顯眼處,逢人總要指著柴垛夸耀半天,當然也會得到觀賞者的稱贊”。母親的“夸耀”和鄰居們的“稱贊”讓年幼的路遙自信心大增,于是跟著大孩子去五六里路外的大山砍柴,不幸摔跤差點斷送性命。人生的第一次歷險,給了路遙敢于探索更大世界的膽量,為他日后成為“伯父村上砍柴的第一把好手”[1](P79)打下了基礎。這些經驗讓他明白靠本領求得生存和獲得良好聲譽的硬道理。因為家貧和兄弟姊妹多,路遙7歲時被過繼到伯父家。伯母是一個有眼光的農村婦女,十分疼愛這個養子,看見他愛看書愛寫字,便設法支持他讀書。她的開明為路遙走上文學創作道路奠定了第一塊基石。路遙十分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以優異成績考上了初中。讀中學時,家里窮得揭不開鍋,養母出去討米要飯,忍饑挨餓把要來的糧食送到學校供路遙滿足基本生存需要。養母的慈愛潛移默化地浸潤了路遙心田。母親和養母的情感故事成為路遙創作的重要素材,這些在他的多篇文章均有提及,小說《在困難的日子里》中馬建強艱苦求學的歷程則是他親身經歷的寫照。
路遙經歷過3次婚戀,有成功也有失敗。他的初戀對象是北京知青林虹,路遙愛得癡狂,還把十分珍貴的招工指標讓給了她。上班后頭一個月女友把工資全部寄給了路遙,第二個月給他買了好煙。后來陰差陽錯的緣由導致兩人分手。這個事件給路遙巨大打擊,但初戀的美好也讓他終生不忘。他后來多次在朋友面前談起這段情感,并且認為,“只有初戀般的熱情和宗教般的意志,人才有可能成就某種事業”[1](P91)。由此可見,初戀經歷深入其骨髓,有時還積極地影響著其創作思想。路遙的第二次婚戀對象是北京知青林達。林達仰慕路遙才華,經過多年交往后與之結婚。戀愛期和結婚頭幾年兩人感情都十分融洽。據說路遙讀大學的費用多由女友提供,這為他順利完成學業提供了物質保障。可是隨著路遙創作的深入,離多聚少日子的增加,兩人情感出現了裂縫,導致多次鬧離婚。為了心愛的女兒,路遙盡力維持婚姻。因為他愛得太深,不愿離婚,可是他又不可能像其他男人一樣經常給予妻子以關照和正常的情感生活,這個敢于拿“自己的青春抑或生命”[1](P79)作為賭注從事文學創作的人很難照顧家庭和妻子。其好強的妻子也不愿為事業拼命的男人守活寡,各自倔強的個性加劇了命運的悲劇色彩。路遙去世前不久兩人還商量協議離婚。第三次是路遙婚姻出現危機后,他有過半年的婚外情。也許是有了思想準備,也許是某些條件不合要求,這段戀情的影響相對較小。跌宕的婚戀經歷給了路遙無限的甜蜜、幸福和幫助,也給他造成過嚴重的傷害(初次失戀后企圖自殺),甚至是致命打擊(妻子鬧離婚使得他的創作生活更是不幸)。“極其渴望一種溫暖,渴望一種柔情”,創作中無論寫不寫得下去,“都需要一種安慰和體貼”[1](P53)。顯然,這些情感應該是女性給予的,也只能是女性給予,唯有女性的柔情蜜意才能融化如同冰塊一樣僵硬的身心。可是處于孤獨創作中的路遙無法得到,這使他深感悲苦和凄涼。表現在創作中,就是其小說人物婚姻生活歷盡坎坷的曲折遭遇或是悲劇結果(這一點后文將細致分析)。
能夠在小說世界瀟灑馳騁的路遙無法駕馭自己的情感生活,無可奈何的他只好把愛意寄托在女兒身上,唯有女兒是他釋放情感的重要對象。在《早晨從中午開始》一文中,路遙在好幾個章節都談起女兒,對女兒的疼愛無以復加。他抽出寶貴時間回家,讓孩子騎在脖子上當馬騎,扛著她到外面游逛,“孩子要啥就給買啥”,這種溺愛不合教育之道,可是他無法克制。他的愛需要表達需要宣泄。路遙對女兒滿懷喜愛,可是作為父親他又無法全部盡責,因而充滿愧疚。小說《黃葉在秋風中飄落》中對這些情愫有細膩生動的表述,高廣厚、劉麗英夫婦和盧若琴對孩子兵兵的愛都寫得感人肺腑,也許就來源于路遙的切身體驗。
路遙是父母的長子,對弟弟妹妹們有強烈的責任感,總是對他們極力關照。弟弟妹妹們也非常尊敬這位大哥,手足情誼極為深厚。弟弟王天樂是路遙創作路上的得力助手,3個妹妹在路遙生病后也經常看望他。這些兄弟姊妹之情,路遙在《平凡的世界》中有多處描述,孫少安4個兄弟姊妹、金波兄妹以及兩家人的感情都是溫暖動人的。他在另一篇文章《關于〈人生〉的對話》中明確表示:“我在農村里長大,所以我對農民,像劉巧珍、德順爺爺這樣的人有一種深切的感情,我把他們當作我的父輩和兄弟姊妹一樣,我是懷著這樣一種感情來寫這兩個人物的,實際上是通過這兩個人物寄托了我對養育我的父老、兄弟、姊妹的一種感情。這兩個人物,表現了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一種傳統的美德,一種在生活中的犧牲精神。我覺得,不管社會前進到怎樣的地步,這種東西對我們永遠是寶貴的,……不管發展到任何階段,這樣一種美好的品德,都是需要的,它是我們人類社會向前發展最基本的保證。”[2]這段話不但表達了路遙對父母和兄弟姊妹的深情厚誼,也展露了他的審美情趣和民間理想。巧珍的美貌和美德為男人們喜歡和需要,被作家看作理想的情人與妻子。
不只是身邊的親人,路遙的同學、朋友對他的創作和生活也產生了巨大影響。在《早晨從中午開始》這部心靈情感的公開書中,他提及了很多重要的男性名字:作家柳青、秦兆陽,弟弟王天樂,評論家蔡葵、朱寨、曾鎮南,演播藝術家李野墨等,都是他尊敬、喜愛的人物,提及的女性有好幾位。除母親和女兒外,還提到過對他文學事業有過幫助的女性,如《當代》的責任編輯“熱心的劉茵大姐”對他有過熱情接待;文學圈里的某位女士,曾出良策讓他有機會去省委書記家里了解情況。其他文章還提到過不少朋友,如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李金玉、朋友的妻子等等。這些情誼沉積在他心里,化作小說人物表達出來。如《在困難的日子里》中的吳亞玲、《平凡的世界》中的田曉霞、《黃葉在秋風中飄落》中的盧若琴,都是以女同學、女同事的身份出現的,都是真誠待人樂于助人的美好形象。現實生活中存在的人物,經過作家的藝術創造后進入小說,其形象就更加真實自然,淳樸可愛。
路遙筆下的女性大多是優秀的,既有傳統女性的美德,也有新時代女性的進取精神,她們身上充滿了正能量。這些可貴的品質得益于路遙生活中的女性的影響。
20世紀初,女性解放思想逐漸傳播到中國,一些先進的女性知識分子如冰心、丁玲、廬隱等不但創作了追求個性解放的女性形象,自己也身體力行地踐履。新中國誕生后,“解放婦女”“婦女能頂半邊天”“婚姻自主、戀愛自由”的思想逐漸深入人心,特別是在廣大農村社會,女性的社會地位和家庭地位有了明顯改變和提高。雖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現象依然存在,但大多數青年女子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選擇戀愛對象,甚至通過婚姻、求學和工作改變自己的命運。《登記》(趙樹理)、《李雙雙小傳》(李準)、《山鄉巨變》(周立波)等小說便是這個時代思想的真實表達。新時期出現的新變化同樣需要文學來反映,需要社會來認可。新中國成長起來的作家路遙耳聞目睹了農村社會婦女解放的過程,他義不容辭地承擔了這一任務,以自己的視角和理解對陜北農村女性作了深入細致的刻畫,借著這些人物形象勾勒了中國農村女性的普遍狀態和精神風貌。
路遙早期的小說,僅少數幾篇只有男性主人公,如《驚心動魄的一幕》《我和五叔的六次相遇》《一生中最高興的一天》等,其他小說都涉及到了女性,并且以女性作為故事的主人公書寫。《月夜靜悄悄》中的高蘭蘭,《姐姐》中的姐姐小杏,《風雪臘梅》中的馮玉琴,《青松與小紅花》中的吳月琴,《匆匆過客》中帶小孩的青年婦女,《賣豬》中的六嬸子等,這些短篇小說中的女主人公都極富思想和個性。另外幾個中短篇小說雖然以男性為中心,但女性的出鏡率也很高,她們的能量甚至主宰了男主人公的命運。如《人生》中的劉巧珍、黃亞萍,次要人物劉巧英、劉巧玲、加林媽、黃克南母親等等。《黃葉在秋風中飄落》中的盧若琴、劉麗英,《痛苦》中的小麗都可以看出女性在文本中所起的重要作用。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中涉及的女性形象多達十幾個。花費筆力較多的首先有田潤葉、賀秀蓮、田曉霞、郝紅梅、孫蘭花、孫蘭香、金秀、惠英嫂(王世才妻子)等,其次有杜麗麗、少平媽、金秀媽、李向前媽、孫玉亭妻子賀鳳英、海民媳婦銀花等等。路遙筆下的女性人物從生活環境來分主要有3類:土生土長的農村女性(有的后來走出了農村)、女知識青年(從大城市插隊到農村)、城鎮女市民。生活環境的差異影響著她們的為人處事方式,從而形成不同的風格類型,歸納起來約可分為4類:勤勉型、柔美型、剛毅型和奮斗型。下面逐一進行分析。
(一)吃苦耐勞、自強不息的勤勉型女性形象
“賢妻良母”“女子無才便是德”是衡量中國女性溫良的重要標準,路遙塑造了不少這樣的傳統女性。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中國農村,因為父母重男輕女思想或是家境貧窮等原因,許多女性不能上學讀書。她們沒有接受過學校教育,是書本知識上的“文盲”,但是社會這本大書讓她們在很多方面富有智慧和美德,尤其是吃苦耐勞、自強不息等品質令人尊敬。賀秀蓮是這方面的代表。她從婚前相親到婚后創建家庭,表現出一般農村女子少有的遠見和頭腦。22歲大齡的她不愿馬虎嫁人,不貪錢財,只圖人才。當陌生的孫少安走進家門,她一眼就看上了這個英俊干練的莊稼漢,認為自己理想中的男人來了。她結婚不要彩禮、厲行節約的行為贏得了公婆和少安的歡心。婚后,秀蓮善于用溫存對待丈夫,讓他在繁重的體力勞動中得到慰藉。她傾盡全力支持丈夫的工作,做到夫唱婦隨、風雨同舟,同時當好丈夫的“內參”。小說也花了一些筆墨談秀蓮提出的“分家”“合家”等看起來較為“自私”的行為。實際上,這在改革開放、思想活躍的時代,分家單過或是合家合力都屬于正常。總體上看,秀蓮是一個有主見、有思想的農村女子,她靠著勤快和能干獲得了家庭地位。
孫少安的姐姐孫蘭花老實本分。她克勤克儉持家,卻得不到二流子丈夫王滿銀的理解與支持,他反而帶著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蘭花絕望自殺不成,只得再次頑強地挑起生活重擔。蘭花長期的忍讓和寬容使浪蕩的丈夫回心轉意,這個家也因此而圓滿。孫蘭花靠“忍讓”來維持著一個平凡的家庭,她是千百萬家庭婦女中的一員。小說中的另一個女子郝紅梅的婚戀也歷盡波折。她有過多次戀愛經歷,由于種種原因都未能與心儀之人成婚。她嫁到外地不久,丈夫意外去世,便帶著孩子開餃子店艱難度日。田潤生無意中闖入她的生活,紅梅自己女性的成熟氣質和殷勤態度俘獲了潤生的心,贏得了他的愛。曾經極力反對這樁婚事的潤生父母也因他們的幸福生活而轉變了立場。郝紅梅靠賢惠建立了一個新的小家庭,也使一個新的大家庭得以和諧生活。此外,小說中的少安媽、金波媽也都是勤勞善良、安分守己的農村女性,她們為各自的家庭和兒女們的成長付出了巨大心血。
路遙筆下的這些女性在中國農村家庭中隨處可見,她們沒有宏大的理想和漂亮的話語,終生的勤奮和容忍只圖有一個完滿的家庭和平靜的生活。家庭穩定了,社會結構中穩定的基本的三角關系才能建立,婚姻的意義才會凸顯出來。因為“夫婦不只是男女間的兩性關系,而且還是共同向兒女負責的合作關系。”[3]農村婦女用自己的生活方式踐履這些素樸的觀念,從而成為家庭和諧、社會穩定的重要基石,以及傳統文化的重要守護者和傳播者。
(二)善解人意、率真熱情的柔美型女性形象
女人進入青春期或熱戀期總會表現出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這種美自然而然地影響著她身邊的人,甚至是某些人的一生。劉巧珍便是其中一位。因為父親的偏見,她沒有機會上學,自己卻喜歡讀書人,希望能嫁給讀書人。她暗戀高中生高加林,費盡心思制造機會接觸他,表達自己的愛戀之心。巧珍的主動大方使高加林在突兀中被動地接受了她火辣辣的愛情。當高加林遇到新生活的新誘惑時,糾結中的他毅然決然放棄了劉巧珍。巧珍在痛苦中無奈地接受了現實,清醒地認識到自己與高加林的差距。巧珍的高明在于,當發現前路沒有光明時,并不像其他女人那樣死纏爛打,而是把一切苦痛埋藏心底,轉身尋找新的路徑。面對馬拴不離不棄的追求,巧珍迅速答應并閃電式地結婚了。
高加林被舉報再次丟失工作回鄉,巧珍沒有落井下石,而是真誠地奉勸自己的姐姐不要去報復,還為高加林去大隊書記那里求情講好話希望把他再次安排到村里的教師崗位上。姐姐巧英幻想著讓巧珍再與高加林結合,她堅定地回答:“我也應該和馬拴過一輩子!馬拴是好人,對我也好,我已經傷過心了,我再不能傷馬拴的心了……”這就是巧珍的可貴之處,她不貪圖名利,喜歡有才華的人,也敬重品德高尚的人。她的善良和寬容,贏得了鄰居們的好評,德順爺爺夸她是“一塊金子”,高玉德夫婦也夸她勤勞善良,姐姐說她有副菩薩心腸。巧珍沒有讀書不能識字,但她是一個明事理、有主見、有膽識的姑娘;敢于愛自己所愛,也坦然面對因愛所帶來的傷害,然后理性地治療、平復受傷的心。
與劉巧珍同病相憐的是《姐姐》中的小杏。她天性善良,不顧一切流言蜚語與插隊到村里的“特務”兒子高立民保持著友誼。“碰見困難的人要好好幫扶呢;要不,作了孽,老天爺會拿雷劈的!”兩人發展為戀愛關系后,在她的鼓勵和幫助下,高立民考上了大學,小杏落榜了。高立民以城鄉差距與門戶差距為由拋棄了小杏。小杏不以出身和身份論貴賤,反而救人于危難,她身上閃耀著農村女孩單純且高貴的人性美的光輝。
劉巧珍和小杏都是美麗善良的女子,終因文化水平和出身差異等原因被戀人拋棄,她們無法把握自己的婚姻。《月夜靜悄悄》中的高蘭蘭遭遇了另外一種婚戀困惑。她“漂亮、聰敏、懂事,口也甜”,引起了鄰居——窮困的沉默寡言的大牛的暗戀。明知這事不可能,可他固執地暗暗地喜歡著。就在蘭蘭結婚的前夜,沉悶的大牛顯示了驚人膽量,他質問蘭蘭為何要嫁給城里人,為何要離開村子?情傷處,竟然搬起石頭砸壞了新女婿的汽車玻璃。飛濺的玻璃劃破了他的頭皮,流出了鮮血。蘭蘭不但沒有責怪他,反而拿出新白羊肚子毛巾幫他包扎傷口。蘭蘭的耐心、細致、謙卑、柔軟澆滅了大牛的火氣,也斬斷了他的一往情深,此后他沉默如啞巴。
青年男女各自的條件差異若過于巨大,戀愛往往很難有好結果。高蘭蘭和大牛的差異顯而易見,只因大牛的倔強引發一段鬧劇。《在困難的日子里》的馬建強則有強烈的自尊心,女同學吳亞玲善解人意,處處想辦法給貧苦的馬建強以各種幫助。家境良好的鄭大衛愛她,周文明喜歡她,可她心里裝的是馬建強,但自卑的馬建強不敢接受吳亞玲的好意和愛意。
上述女性不但有令人喜愛的外表形象,而且都有金子般的純潔心靈。她們自強不息、善解人意、熱情大方、不圖回報,力圖憑借自己的能力去幫助心儀的或是癡情的男人,可戀情總是充滿曲折。正如波伏娃所言:“今日的女人正在廢除女性神話,她們開始具體地肯定她們的獨立,但她們不是毫無困難地、完整地經歷她們作為女人的狀況。……她們的正常命運是婚姻,婚姻使她們實際上仍然從屬于男人”[4]。盡管如此,她們仍是男人心中難以抹去的記憶。
(三)不慕錢財、不攀龍附鳳的剛毅型女性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君子之交淡如水”,當這些箴言也被許多農村女性信奉時,她們的精神何等高貴!路遙塑造的田潤葉、馮玉琴、六嬸子等均屬于有這類高貴品質的女性。田潤葉一直深愛孫少安,鑒于家庭貧富懸殊,田家父母極力反對,家貧的少安也不敢接受潤葉的愛,娶了不要彩禮的賀秀蓮為妻。痛苦的潤葉無奈嫁給了“官二代”李向前,因不愛其人,很長時間潤葉都不與向前共同生活。可李向前深愛潤葉,思念中開翻了車,失去了雙腿,潤葉因深感愧疚而回到了他身邊。《風雪臘梅》中的農村姑娘馮玉琴與小伙子康莊相好。可是地委書記的老婆想讓她當自己的兒媳,用工作、權勢誘惑她,甚至給她男友康莊施加壓力。玉琴清楚:一個普通的農村姑娘,“要是跟了地委書記的兒子,她將是這個家庭和她丈夫的奴隸——盡管物質上她一生可能會富有,但精神上她肯定將會是個奴隸。”她喜歡農民康莊,可是康莊為了一碗“官飯”,反勸女友答應婚事。玉琴痛恨男友的軟弱和勢利,辭掉工作回家了。她不愿做金錢的奴隸,表現出農村女子的骨氣與志氣。
如果說馮玉琴的勇敢剛強是通過男友的膽怯懦弱對比凸顯出來的,那么盧若琴的大度真誠則是通過另一名女性劉麗英的自私虛榮反襯出來的。孤苦伶仃的盧若琴在縣教育局當副局長的哥哥盧若華的幫助下,當了一名小學老師,一邊認真教書一邊復習備考。同事高廣厚為人厚道,工作敬業,他漂亮的妻子劉麗英不滿丈夫的窩囊和家庭的貧窮,吵鬧著離婚后嫁給了盧若華。盧若琴反感哥哥娶了劉麗英,給高家父子造成困難和麻煩,自己又拼盡力量去幫助高廣厚。劉麗英因思念兒子難以顧及新家的丈夫和繼女,引起新夫的不滿而再次離婚,盧若琴又極力促成她與高廣厚復婚。盧若琴不依附權勢,靠自己的勤奮勞動和助人精神贏得了愛和尊重。作家在字里行間透露出對她的肯定和贊賞。
路遙小說多以年輕女性作為主人公,短篇小說《賣豬》中的六嬸子則以長輩形象出現。因經濟困難,六嬸子要去集市賣掉心愛的小豬“小黑子”換錢維持日用開支。途中撿到一頭大肥豬,過路商販出重金購買,欲與她共分利益。六嬸子不愿接受這份意外之財,“哎喲!你太小看人了!你到張家坪村子里打問去,看張六的老婆一輩子做過虧心事沒?咱一輩子窮是窮,可窮得鋼蹦硬正!咱怎能拿公家的東西給自己換錢哩?”六嬸子趕走了商販,等來了失主,原來是收購站的工作人員不小心把豬弄丟了。六嬸子無償地讓他們領走了豬,獲得幾句表揚。可是她自己心愛的小豬卻被另一些“公家人”以十分低廉的價格強行收購了,連本錢都不夠,還搭上幾個月喂養的辛勞與賣豬的一路勞頓。小說在批判“公家人”不顧群眾利益濫用職權的同時,贊揚了六嬸子不貪錢財、潔身自好、剛直正義的高尚品質。六嬸子體現了那個時代普通勞動者的精神風貌。
(四)勇于追求、積極進取的奮斗型女性
路遙一生不斷奮斗不斷進取,他不滿足于現狀,也不陶醉于已有的成就,力圖樹立更高的目標超越自己。這種精神反映在創作中,就是孫少安兄弟這類形象,表現在女性身上則是一系列成長型女性,如田曉霞、孫蘭香、金秀、吳月琴、鄭小芳等。田曉霞是作家塑造的一個完美女性,她家庭條件優越,秀外慧中,中師學歷和省報記者的工作令人艷羨。她一直喜歡高中畢業靠誠實勞動的孫少平,不嫌他家貧,不嫌他學歷低,也不嫌他是攬工者或是挖煤工人,就喜歡他身上那種不為困難所壓倒的堅強品質和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她拒絕了“高富帥”青年高朗的追求,常常主動聯系孫少平,主動表達自己的愛戀之心,并利用各種機會幫助他,甚至幫助他妹妹孫蘭香。對于學業她十分努力,對待工作她更是熱情滿懷。她憧憬美好愛情,卻在一次抗洪救災事件中意外殉職,她和少平的戀情悲劇令人哀婉。
水生態文明建設是我國當前一項長期而又艱巨的歷史任務[7],應堅持規劃先行。而城市人口資源更密集,資源環境矛盾更突出,對美好生活的需求更迫切,因此更加需要強化頂層設計對城市水生態文明建設的指導作用。建議在摸清家底、理清思路的情況下,做好水生態文明建設頂層設計,統籌水、路、岸、產、城,統領水利、生態環境、農業、林業、城建、國土、產業等各類規劃,繪制一張藍圖,解決現有各類規劃自成體系、內容交叉重疊、空間管控分區相互沖突等問題。針對目前部分城市河湖生態空間受擠壓的現象,應在頂層設計中突出河湖生態空間保護的重要性,守住城市水生態空間,實現城市功能與水域空間的有機融合與滲透[8]。
孫蘭香這個形象可以彌補曉霞的悲劇。她在溫暖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生活的時代比哥哥們都要幸運,有書讀,還能得到哥哥嫂子和姐姐們的大力支持與無私關照。讀書時,大哥少安悄悄給她生活費用,她拒絕接受,為的是不影響哥嫂間的關系。她聽從二哥少平的建議,靠自己的雙手去掙錢,她利用課余時間在晚上去建筑工地攬工提泥包,用勞動得來的錢為自己買衣服。她學習勤奮刻苦,用優異的成績回報親人們的關愛。她的同學金秀(金波的妹妹)也是非常勤奮好學的新女性,讓家境困難的蘭香長期在自己家住宿,一起上大學后也與蘭香親密往來。孫少平受傷后,她精心伺候,還借機表達了自己的暗戀之情,可是少平難以接受金秀的愛,只把她當妹妹看待。蘭香和金秀樸實無華,又積極進取,是新時代農村女性的新型代表。她們不再缺衣少食,能愉快地上學讀書,有刻苦鉆研精神,能用自己的智慧去創造一片新天地。她們代表著中國農村女性的未來,寄予著作者的理想和信念。
農村女孩大學畢業后會如何選擇人生道路?作家設想著蘭香畢業后讓她進入航天領域工作,成為優秀的女科技工作者,借此證明農村女子也一樣能創造世界。這樣的安排,可以說是作家思想的轉折。他早期小說《你怎么也想不到》中把農村出來的女大學生鄭小芳安排成放棄留城留校工作機會,自愿回家鄉改造沙漠。她青梅竹馬的男友薛峰認為留在大城市能謀求更好的發展,千方百計要留城。可是兩人又彼此深愛,經歷一些波折后能否再走到一起?作品留下了懸念。如果是知青考上了大學,不回農村理所當然。吳月琴(《青松與小紅花》,1979年8月)就是其中一例。因為知青對農村的感情沒有土生土長的農村女孩來得深刻。“我希望按自己的理想去進行崇高的勞動和創造,但也希望在愛情上能得到幸福和滿足。……我有我熱愛的事業,……我不可能再離開這里了。”事業和愛情,鄭小芳選擇了前者。為事業而獻身,為理想而奮斗的精神在小芳、蘭香等新一代農村女孩身上體現出來了。
理想的愛情通常被毀滅,存活的愛情多屬無奈。前述女主人公的愛情婚姻結果都顯示了這一點。她們既嘗到了愛情的甜頭,也為愛情吃盡了苦頭。小說借孫少安之口說明:“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者實現。”將女性的戀愛婚姻處理成殘缺結局或是悲劇結果,固然有作為文學藝術的審美理念,也可以看出作家的婚戀觀和對生活的態度。從創作心理學講,這是個人經驗的反映,也是個人經驗的滿足。在路遙看來,完滿的婚戀生活很難獲得(他本人便如此),得不到的往往會更顯珍貴。
路遙塑造的女性形象中,也有有各種缺點的,如賀鳳英自私,杜麗麗虛榮,劉麗英眼高手低,黃亞萍勢利,張克南母親刻薄等等,她們這樣的形象在現實生活中并不少見。小說中,她們都是為了襯托主要人物而存在,而且有些人物隨著情節的發展,其觀念也發生了改變,女性特征更加鮮明,能夠讓人看到希望和光明。
農村女性作為主角真正進入文學史,肇始于20世紀初期的鄉土文學。祥林嫂(魯迅《祝福》)、春寶娘(柔石《為奴隸的母親》)、汪二嫂子(臺靜農《拜堂》)、蕭蕭(沈從文《蕭蕭》)等等都是以凄苦悲涼的形象出現于文壇,她們是被嚴酷壓迫的一群女性,毫無尊嚴與自由。翠翠(《邊城》)、三三(《三三》)、三姑娘(《竹林的故事》)等形象相對清純健康,但她們女性意識尚在萌芽,個人生活和情感上仍處于被動地位,無力主宰自己的命運。農村女性擁有獨立自主意識并積極參與社會變革,到新中國成立后期的農村小說中才有較為充分的反映。如艾艾(《登記》)、李雙雙(《李雙雙小傳》)、盛淑君(《山鄉巨變》)、焦淑紅(浩然《艷陽天》)等等,她們爭取戀愛自由、婚姻自主,希望擺脫家長束縛,走出小家庭,顯示女性“半邊天”的社會地位和社會作用。她們在展示女性意識的同時,又不免把一些女性應有的氣質如嬌柔、嫵媚、溫存、性感等隱藏,呈現出“女強人”形象。到了上世紀80年代,這些問題在文學創作中有所改變,女性不再是以單一、簡單、膚淺的面目出現,她們豐富的情感世界被大膽書寫。胡玉音(古華《芙蓉鎮》)、李麥(李準《黃河東流去》)等就是非常精彩的女性形象。不過,相對于男性而言,女性形象在典型性和影響力方面較為弱小。
如何全面、深刻地揭示中國農村女性的特質,真實反映她們在改革開放這個大變革時代中的生活狀態、情感心理、價值觀念、道德理想?路遙小說回答了這個問題。
從貧困家庭走出來的路遙,經歷過艱難困苦的童年、辛酸苦澀的少年、大膽奮進的青年以及才思勃發的壯年時期。他一生吃過很多苦,受過很多傷害,但也得到過許多長輩、親戚、朋友、同事、鄰居的幫助與關懷,享受過溫情帶來的喜悅與快樂,這些情感自有記憶開始就累積在他心里。當意識到唯有小說能充分表達這些情感的時候,他決心以柳青為榜樣,繼承其遺志,以陜北作為精神原鄉,把中國農民的男性特質和女性特質淋漓盡致地書寫出來。為此,他耗盡一生精力塑造了許多積極奮進的男性形象,如高加林、孫少平、孫少安等,也塑造了許多令大眾喜愛的女性形象(如前文所述4大類型)。如果說男性形象表達的是作家那種不屈服命運、不安于現狀、敢于吃大苦擔大任、積極創造新生活的一往無前的奮斗精神的話,那么,女性形象則表現出作家那種力圖打破尊卑等級觀念,希望平和交往、親近相處、自由生活的民間理想。當現實與虛構無法統一時,就只能化作自由的民間理想通過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傳遞下來,通過鄉風民俗、方言俚語予以表達,它們構成作家的創作理念貫穿于各個作品中。可見,女性形象呈現的各種美好、優秀品質能更多地寄予作家的民間理想。如下3種頗為突出。
(一)農村女性有樸素的愛情觀和價值觀,敢于打破傳統大膽追求
路遙筆下的女性大多有清純形象和良好品格。即便是非農村女性,路遙也是看到她們身上的優點,如知青吳月琴的自強不息,城市姑娘黃亞萍的時尚新潮,干部子女吳亞玲的大方真誠,旅客女子(《匆匆過客》)的善良熱心都展現出人性中美好的一面,都是正能量的積極傳播者。作家甚至把男性身上的不足和缺陷如懦弱、膽怯、自卑等心理通過理想女性去彌補,如馬建強、高加林、孫少安、孫少平們在戀愛上有嚴重的自卑心理,與他們相好的女性吳亞玲、劉巧珍、田潤葉、田曉霞便主動追求,呈現出女追男的戀愛模式。女孩對心儀男人的主動、熱情既是新女性新精神的表現,也是敢于創造幸福,敢于向更高人生目標進發的宣言。她們的膽量、智慧獲得了男人們的尊重和愛戀。可以說,女性的賢德是男人生活的動力,是家庭安穩的重要支柱,是農村社會各種關系的聯結紐帶。成熟男人有了女人就有了家庭,就不再有心靈的漂泊。即使漂泊,也有一個溫馨的港灣在等待他,孫少安事業能有所發展,王滿銀能改邪歸正,李向前致殘后能頑強生存,其力量便源于他們的妻子(前文已分析,不再贅述)。
(二)農村女性有豐富的民間文化知識,是鄉村文化的重要創造者和傳播者
傳統農村社會的女性因其地位卑微,在文化傳播上總處于被動狀態。祖傳“秘方”通常傳男不傳女,很多民俗活動也忌諱女人參加,很多歌謠女人不能學唱。女人所能接受和傳播的必須是符合男性社會“規范”的。所以,在路遙之前的很多農村小說中,女性形象大多只能歸屬于勤勞型、能干型,很少有藝術型的女性出現。路遙塑造的女性形象突破了這一點。她們雖然沒有達到鄉村藝術家的水平,但在她們生活的語境中已敢于參與各種民間文化活動,敢于傳播民間文化,特別是民歌文化,并力圖通過這些文化的創造與傳播體現自己的才情。女性,也是民間文化的重要創造者與傳播者。
陜北民歌尤其是信天游聞名于世界,是黃土地人們的精神食糧,是黃土地文化的象征。那高亢嘹亮、雄渾有力的歌聲是對生命的尊重,也是生命的重要顯示。路遙自己會唱很多民歌,他最喜歡的是《上河里的鴨子下河里的鵝》,這首歌在《人生》里出現了多次。小說用信天游做暗線,通過不同情景中演唱的歌詞來暗示人物命運和情感的變化。小說第2章寫道:
這時候,在他(高加林)右側的玉米地里,突然傳來一陣女孩子悠揚的信天游歌聲:
上河里(哪個)鴨子下河里鵝,
一對對(哪個)毛眼眼望哥哥……
歌聲甜美而嘹亮,只是缺乏訓練,帶有一點野味。
作家以先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方法讓劉巧珍以甜美的歌聲第一次進入高加林的視野。兩人熱戀后,他們又唱此歌作為約會或是思念的信號。在一次進城掏糞的路上,德順老漢回憶起自己年輕時的戀愛經歷,興高采烈地唱起了昔日情人給他唱的信天游:
走頭頭的那個騾子喲三盞盞燈,戴上了那個銅鈴子喲哇哇的聲,
你若是我的哥哥喲招一招手,你不是我的哥哥呀走呀走你的路……(《趕生靈》)
然后又唱起了《走西口》信天游,既是對過去美好的回憶,也是對高加林和巧珍的教育。不料,他們兩人的戀愛結果竟如當年的德順老漢,勞燕分飛。分手后,高加林回家,路上孩子們唱起了信天游:
哥哥你不成才,賣了良心才回來……
孩子們用“古老的歌謠”諷刺負心的高加林和同情癡情的巧珍。
這些信天游歌謠串聯了小說情節,揭示了人物命運的變化,豐富了人物情感。
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尤其是第一部和第二部)引用信天游的頻率更高。田潤葉得知心愛的孫少安結婚后,思念之情常涌上心頭。纏綿的信天游從遠山飄來:
正月里凍冰呀立春消失,
二月里魚兒水上飄,
水呀上飄來想起我的哥!
想起我的哥哥……
此時,信天游是她相思情的最好寄托。在自己的結婚典禮上,這段信天游再次回響在潤葉耳邊,她心碎了,美好的初戀到此結束。
除此之外,小說還運用了大量方言、俗語、段子來刻畫女性形象。這些又常常是借男人的活動來表現的。小說第一部塑造了一個民間藝術家田萬有(五叔),他簡直是一個民俗通,精通很多民間藝術,唱信天游“兩天不會重復”,編“鏈子嘴”(當地即興快板)出口成章,唱秧歌讓人快樂無比。打棗節上,愛耍笑的金俊文老婆張桂蘭要求五叔唱酸歌,他隨即放開歌唱:
叫一聲干妹子張桂蘭,你愛個酸來我就來個酸……
絨格墩墩褥子軟格溜溜氈,不如你干妹子胳膊彎里綿……
“婦女們都笑得前俯后仰,張桂蘭朝樹上笑罵道:‘把你個挨刀子的……'”即興編唱的簡單的歌詞迅速調動了人們的積極性,熱鬧和歡快噴涌而來。一句罵人話就把人物的心理和眾人歡樂場面描繪得栩栩如生。女人的性情調動了男人的智商和情商,民間生活變得輕松幽默,緩解了勞動的辛苦。結婚后秀蓮的勤勞和誠實贏得了全村人的贊賞,五叔用歌謠給予評價:
前溝里韭菜后溝里蔥,賀秀蓮好像
個穆桂英……
這幾句歌詞在村里傳開了,新媳婦秀蓮的美好形象也在村里樹立起來了。
除信天游外,作家還描述了許多陜北民俗,都體現出陜北獨特的民風民俗。而女人,往往是這些活動的重要參與者和積極傳播者,她們和男人一樣,肩負著民間文化創造與傳播的重要功能。
(三)農村女性需要精神獨立、自信自強并擁有話語權,但路程漫長
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中國農村社會,人們的思想觀念已有很大變化,女子的自主權和話語權有了很大提高。然而,要真正獲得獨立品格還需要自身的不斷努力以及社會的共同關注。路遙小說中有些女人看似強勢,如賀秀蓮分家成功,潤葉拒斥李向前,劉麗英離棄高廣厚等事件中,女性是“勝利”者,但事件的結局證明這些農村女性仍處于弱勢地位,男尊女卑思想依然普遍存在。家庭里還是男人當家主事,女人主要是聽從和執行。孫蘭花的丈夫在外胡搞,她毫無辦法被逼自殺;秀蓮想用較好的飯食照顧勞累的丈夫,反遭少安的冷漠甚至打罵;郝紅梅守寡后和田潤生相好,遭到田家的反對。當農村女子沒有足夠的知識和文化,或是不具備男人需要的品德,也很難得到男人的青睞。巧珍被高加林拋棄,小杏被高立民拋棄,劉小麗被盧若華拋棄就是鮮明的例子。農村女性要真正擁有話語權,獲得和男性一樣的尊嚴,還必須在各方面大力改進,路遙在繼承前人思想基礎上有了進一步的思考,有了更深刻的反映,他未竟的工作尚需后來者繼續努力。
為了塑造好不同類型的女性形象,真實準確地表現女性的情感心理、價值觀念和審美理想,路遙運用了各種創作技巧。例如,小說故事情節跌宕起伏,人物命運曲折艱難,語言洗練力透紙背,敘述結構多線并舉等(鑒于篇幅,路遙小說的藝術技巧另外撰文論述)。特別是修辭上,對比法(巧珍與黃亞萍)、反差法(盧若琴與劉麗英)、映襯法(田曉霞與孫蘭香,田潤葉與賀秀蓮)、烘托法(旅客少婦和男青年,吳亞玲與周文明)等交織運用,刻畫出不同人物的不同性格。路遙尤其擅長把女性放在男性天空和男性話語背景中凸顯襯托,用男性的剛毅、強大反襯女性的柔美、堅韌。他力圖通過小說中男性與女性間的各種關系說明:平凡的世界能夠和諧穩定,艱苦的生活還有希望和魅力,就在于人與人之間尚有溫情,特別是男女間在相互尊重、幫助、關照和體貼過程中建立的友情、愛情、親情常常是人們前進的動力。在強大的男權話語中凸顯女性意識的重要性,讓女性意識能得到認同并予以彰顯,這一理念貫穿于路遙的整個創作,這也是路遙作品充滿溫暖并能讓人積極向上的根本所在。路遙小說中呈現的人間溫情對當代文學有著非常寶貴的啟示意義。
從路遙的創作及其塑造的人物形象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有氣魄、有膽略、有遠見的作家,他有鍥而不舍的忘我工作精神與甘愿為文學奉獻一切的犧牲精神。路遙精神同他的作品一道存活在讀者心中,為社會源源不斷地釋放著正能量。
注釋:
① 其文體集散文、自傳、文學評論、小說于一體。
② 《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出來后有個研討會,但反響不大。
③ 此部分有關路遙家庭的情況和人生經歷等方面的資料參考了八集紀錄片《路遙》和李建軍《路遙十五年祭》,新世紀出版社2007年版。
[1] 路遙.路遙文集2·早晨從中午開始[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3.
[2] 路遙.路遙文集2·關于《人生》的對話[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3.416.
[3] 費孝通.鄉土中國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159.
[4] [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M].鄭克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5.
On the Female Images and Folk Ideal in Lu Yao's Novels
LI Li
(Hubei Institute for Nationalities,Enshi 445000,China)
Lu Yao was a writer who thoroughly understood,wrote and praised farmers after Gao Xiaosheng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With passion and love he vividly described the various circumstances of ordinary people striving to change their living situations during the period of reform and opening.Among them were firm and unyielding men,and innocent,beautiful and gentle women as well.Female images characterized by Mo Yan showed the talent and character of women,and won speaking power for modern women.They form a warm and pleasant scenery,reflecting the writer's values and aesthetic taste,and embodying his folk ideal and spirit.
Lu Yao's novels;female images;folk ideal;folk spirit
I106.4
A
1008-6838(2016)02-0061-10
2015-12-11
李莉(1970—),女,湖北民族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教授,博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民族民間文藝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