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馮遠+胡抗美+陳洪武+孫曉云+鄭曉華+張世剛+張以國+白景峰
我以前看家新先生寫的具有他特別個性風格的字,很是喜歡,當時也不知道他下過這么大的功夫。家新辦這個書法展,盡管他很謙虛地說是在臨摹我們歷史上的大書法家的經典法書,不應該算他的作品,但我認為這些正是他自己的作品,遍臨百家,必然自成一體。他從小開始臨帖,現在已經是中年人了,還日日用功,勤奮地做這樣最基本的也是最踏實的事情,這點讓我非常敬佩。當今中國寫書法的人很多,喜歡書法的人更多。但是,能像王家新這樣一筆一畫地遍臨我們先賢名帖的寫家,確實不多,這一點是非常可貴的,也值得我們熱愛書法的人向他學習。
書法是中國傳統文化重要的構成部分,我們中國文化是怎么傳承的呢?那是靠文字傳承的。那么,書法與文字之間這個藝術跟實用價值的辯證關系,是大家非常關注的一個理論問題,就是先賢們在書寫這些流傳后世的書法經典作品的時候,是不是意識到他在進行的是藝術創造。比如說寫一個便條,感謝你送來一桶茶葉,送來兩條臘肉。
這個寫作者并沒有想到,在千百年后會變成千萬人臨摹的一個藝術品。但我想,這樣的一些具有實用價值的作品之所以變成了經典,就在于這些先賢們曾經非常刻苦地練過基本功。就像家新這樣的做法,臨遍了他們當時能夠找到的先賢們的書法作品,一筆一畫地寫起,最后到了一個爐
火純青的狀態,結果變成了最好的藝術品。我想現在教孩子們寫字,應該有個非常明確的意識,就是必須從最基本的一筆一畫寫起,從我們已經共同確認的這些經典開始臨摹。民間一個說法就是你不會走就要跑,肯定要摔跤的。所以,先寫正楷、寫隸書、寫魏碑,就是我們要先學走,走得踏踏實實的,然后可以變成競走,再奔跑,再跳高,再飛躍。
在這么多年與家新的交往中,我覺得他骨子里還是個文化人。他寫書法、作詩,在這些方面用力甚勤,是一個非常好的、很有潛力的書法家的坯子。他這個后記寫出了真情實感,不光是為了實現父親對他的期望,我相信一位人到中年的學問家,都會有一個重新反向追求傳統、求諸自身學養的過程,我覺得家新在做這個功課,不簡單是在補課。我驚訝的是他這些年來下了這樣大的功夫,遍臨了經典大師們的法帖。臨古既得其形又得其神韻,談何容易!家新這樣一個治學方法、一個切入點,我是非常贊賞的,看得出他在研究中華文化、研究傳統方面所下的決心和花費的精力,讓我特別感動。
家新把臨摹作品與名家大師法帖對照展出,這是需要點勇氣的。家新敢這樣做,我覺得他有一種反省的、自我批判的精神,做到這一點不容易。我特別喜歡家新的行草,
他是個有才氣的書法家,能夠回過身來重新認識傳統,將浩瀚的學問重新來修學,不是用“臨摹”兩個字所能夠概括的。相當多的書家和中青年人都會在家新的這一段經歷得到不同的啟示,甚至對當下書畫界的這種治學風氣、追求功利目的和追求市場效應的熱衷,是一個非常好的一個反光鏡。不同的人在觀看這個展覽的時候,不光可以得到字本身的一種書法的審美,更多的是對藝術道路上求取目標的一種反省、一種參照,這大概是此次展覽超出它所謂臨摹意義之外的效應
我覺得大家看了這個展覽以后,會感到這才是一位真正的書家,真正地向經典致敬,可以用三個字來概括,一個是“高”,第二個是“大”,第三個是 “全”。
所謂“高”,就是整個臨摹的水平高,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臨摹,在臨摹中他自己的角色在不斷地轉換。雖然是臨摹作品,在臨的時候,還是把自己的多種元素加進去了。臨帖第一點就是無我,只有無我才能進入到一定的境界。第二個就是在臨帖過程中,他還加入了許多學術元素。我看到他對這個碑帖的來龍去脈加以考證,甚至進行了補缺校正。第三個就是臨
王家新行書臨摹集王圣教序紙本
王家新楷書臨摹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紙本王家新楷書臨摹褚遂良雁塔圣教序紙本
王家新楷書臨摹顏真卿顏勤禮碑紙本
認為家新已經在河那邊了。我們恢復書法進中小學課堂不是發一個文件就解決了,要把這個文件落到實處,要有制度保證,要認識到書法的地位和作用,這個展覽為書法進校園做了很好、很及時的示范和推動引導。
展覽題目“向經典致敬”本身就很有意義,當下書家非常關注自我和個性的表達,這非常好,但不免染上一些浮躁的風氣。而看這個展覽,我們就可以靜下心來,完全是以一種閱讀的狀態,默默觀賞、流連忘返,以至于像一種對話,在跟古人促膝談心,這很難得。他的小楷小中見大,一點都不含糊,而他的一些大楷,像《勤禮碑》等,寫得氣象闊達,和我們這個時代氣息相映照,把自己人生的浩然之氣
王家新楷書臨摹鄭文公碑紙本
王家新楷書臨摹虞世南夫子廟堂碑紙本
傾注在筆端,似摹似寫,似寫又摹,完全把自己釋放了,其中有一種精神力量正是我們當下所需要的。你看他從從容容地寫來,不見一絲的塵埃和慌忙,源于他高標的人格追求和精神上的一種空闊感受。家新平常工作是很繁雜的,但他沒有把行政工作那些瑣碎的一面帶到自己的書法里來,呈現的完全是詩意的流淌,接古意、有形質,真的很難得,這是一種懷抱的展示。家新是一筆一筆地、一帖一帖地來呈現,點畫之中有韻式、有巧構、有傳承,這就是星火,如果綿延下去,那是了不得的。孩子們到這兒來感受的不僅是書法,感受到的是一種文化,一種精神的洗禮。示范不在于口述而在身傳,家新做到了這一點,當代書家如果都能這樣,中華傳統文化就會真正繁衍下去、復興起來。
我今天特別感動,在家新的這個臨摹展上,看到了他19歲臨的顏真卿《祭侄稿》和一直到今年的日課,這是他十年來的一個臨摹歷程,是他承傳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一個實際行動。其實臨摹是學習書法唯一的途徑,繪畫可以到大自然中寫生,臨摹經典就是書法的寫生課,就是對傳統的繼承。我覺得我們不要背上創新的包袱,晚唐司空圖在《詩品》里說“如將不盡,與古為新”,只要虔誠地從事于臨摹,都會有新面目出來的,個人面目是自然產生的,是一種自然的寫照。不要擔心自己沒有風格、臨摹深了走不出不來,多少代大家都是臨摹“二王”的,哪一個和“二王”是一模一樣的?沒有,這不一樣正是他們的個人風格。
在經典的傳播上,自己要不斷地做,光靠嘴巴去講、去呼吁還不行。像家新這樣的展覽,他不要說什么,大家走進這個展廳就會感受到,他用一筆一畫、一言一行向大家展示了怎么樣繼承中華文化傳統,體現中國書法的魅力。它延續了幾千年的這種美,這才是最根本的、需要傳遞的東西,當然這也是表達了我的心聲。我覺得這就是我們當前該老老實實做的事,寫好中國字,才能做好一個中國人。這不是一句空話,這是一輩子的事。
平時我們看家新的作品一般都是比較瀟灑的行草,這次可以說是全面展示了他書法學習的底蘊,感覺過去是看到了金字塔的塔尖,今天是看到了它龐大的底座。由衷地敬佩家新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在書法方面投入這么大的時間和精
王家新行書臨顏真卿祭侄文稿紙本
力。家新非常有天分,學什么像什么,有的人畢其一生研習一個碑帖,尚且不能做好,他還這么年輕,臨摹這么多碑帖,都寫得很好,應該是他對于漢字點線的形質特別敏感,感悟力也特別強。再就是他非常勤奮,光有天分是不夠的,還必須有時間的投入。從這個展覽來看,他臨摹《蘭亭序》《九成宮》百十來遍,楷書是需要一筆一畫來寫的,他平時要上班,利用業余時間來練習這么多的碑帖,其勤奮可想而知。如果沒有幾十遍上百遍的話,是很難如此熟悉碑帖的語言,能夠這樣駕馭自如的,是他的勤奮把他的天分激發出來了。家新的這次展覽,對于當代書壇具有一種示范的意義。趙孟頫《蘭亭十三跋》里說:“奴隸小夫,乳臭之子,朝學執筆,暮已自夸其能,薄俗可鄙。 ”當然他說的比較尖刻,但是這種現象在當下確實存在的,就是太急功近利了,造成了書法學習停留在淺層,始終不能深入,藝術的水準就很難提高。建議有困惑的這些愛好者朋友們,大家都來看一看這個展覽,用心學習傳統的、經典的、主流的東西,立住腳跟,法歸正道,真正沉潛下去,一定會有收獲。
從家新此次展覽作品的本體而言,如果說僅僅是取法方向的引導也是遠遠不夠的,更主要的是其治學態度和學習方法。我認為這也是足以讓當下學人去思考和借鑒的。臨帖是書法學習的不二法門,這是盡人皆知、無庸置疑的,但是,若以拿來主義、占有主義、改造主義的想法去面對經典,而不是以虔誠心去皈依經典,投入經典,化用經典,雖然前者也是一種學習態度,但其結果與后者是有本質上的差異的。家新的探尋明顯是屬于后者。王鐸指出“書不入古,決落俗流”,這是對書法品位和格調的準確定位,更是指出了書法的至命法則。
當代書法界最突出的現象是功利心切,躁動浮滑。大多由于人的心浮氣躁,在行筆過程中,提按轉折書寫的速度上一味迅疾,表現在點畫上的形態必然是狼藉輕飄,浮皮潦草,與傳統審美原則 —力透紙背,入木三分—不啻天淵。古人講,“書貴沉靜”,“書貴熟后生”。點畫遲重,不疾不徐,如錐畫沙,狀如屋漏痕,風規自遠。這些都是在方法上的最高要求,不僅僅是精神層面上的感受。家新所臨的各種碑帖都恰到好處地體現了這種精神,行筆遲重,疾徐得勢,點畫似靜而動,似流而澀,筆筆精到,意趣閑雅,整體格調,似奇而又反正,入古而又彌新。看這樣的展覽會給人帶入一個安定祥和,神清氣霽的清涼靜謐之境,令人身心愉悅輕柔,安和調適。這也是我的感受。
書法是中國文化、中國藝術的精髓,在傳統文化里、在中國的藝術里,書法是最有代表性,最集中體現中國的文化、中國的藝術的。這些經典的作品,幾乎是人人皆知的。大家也都知道,寫書法與學音樂很相近,必須得臨古,無須講傳承,我們歷代的書法家、書法大家們,都是從臨古逐漸地發現了自己的面目。我看了家新先生的展覽之后,感覺可以把他放在歷史上的一個重要書法家的角色上看,而且他的學識、他的修養,我真的是從心底上折服,我佩服他的學識、修養和人品,這是作為一個書法家最重要的品質。我在想,大家都很繁忙,大家說現在中國人都比較浮躁,根本靜不下心來,其實這不是真的。今天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當代總會有一些重要的藝術家、學者、思想家,在最忙碌的時候,而他們的心是平靜的、安靜的。
王家新令人欽佩處,在于他始終把中國書法作為中華傳統文化精神的載體,并給予它最高的禮遇和尊嚴。書法是技,更是藝術家人格精神的物化,需要我們終生對人格、操守的不斷追問與完善中才能實現中國書法的理想之境。當人們呼喚當下書法家要沉靜下來、好好讀書、加強人文修養時,王家新早已走在了前面。他嗜書如命,勤奮過人,家藏幾萬冊圖書,每天讀書至凌晨2點以后。他推崇張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境界,喜歡陳寅恪“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尊慕趙樸初、啟功、季羨林、姚奠中、饒宗頤的道德學問,并和不少文化大師有不淺交往。他敢于擔當,恪盡職守,推動國寶《研山銘》《出師頌》的回歸,“中華善本再造工程”“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等一個個延續中華民族千年文脈的史詩般文化工程,因為他的積極推動而順利實施。正是這一切,讓王家新得以站在一個時代的高度,認識到包括楷書在內的當代書法發展的關鍵所在,并毅然在多年前就走上了這樣一條特立獨行的學書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