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華的詩

姜華

荷 說

七月，我剛從《愛蓮說》里出來

又與一支荷，相逢于鯉魚山南

那些漢字，顯然山窮水盡

它們已無力舉起，一株帶露的荷葉

千畝荷塘搖曳。我卻搜不出一粒表達

的珍珠。偌大的荷塘誰能看透

水下深藏的憂傷。一支年幼的蓮

正在努力鉆出淤泥

我也想一世清白，遠離世俗里

那些陰暗、誘惑和彎曲

可是有一只無形的手，抓著我

讓我白天快樂，夜晚絕望

總有一只腳，陷在淤泥里

難以自拔。一只荷站在我的上空

像燈塔，恰好離地三尺

我躲在它的陰影里，恰好

坡 地

那塊坡地呈三角形，掛在

老家屋后三十度斜坡上。像一面

黃色小旗，更像童年的臉色

放羊的時候，每天都要經過

那塊坡地。莊稼、牛羊和

我，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那些年，坡地饑餓的哭聲

經常走進我的憂傷。去年夏天

一場泥石流，那塊坡地消失了

我身上最后一點土腥味，是坡地的魂

秋 分

秋分過后，天越來越涼

就像人過了中年。年輕時的同學

親人，和經歷的事件

隱入時光深處，大多下落不明

跨越一個季節，如翻看一部舊書

書簽丟失了，故事都是斷章

而尋找最初的愛，卻需要返回四十年

才能回到女生院當時的后門

黃昏清涼的風，摧毀了最后的溫暖

我明白，時下的季節多么殘忍

月 夜

今夜異鄉人，都穿上了孤獨外衣

月光從山巔上傾瀉而下，掠過樹梢

像一群白鷺，落在長安河石頭上

一隊螢火蟲，提燈在夜色中行走

那些在陰影里鳴叫的夜烏、和昆蟲

在為誰祈禱。路過的風拉住篝火

吹落一地方言。從樹葉和草尖上

滑落的露水，誰的淚滴

此刻，月亮掏出了所有的銀子

大地的骨頭裸露出來，隱忍、從容

今夜我只是一枚佛經里

遺落的石子，讓風雨吹打一萬年后

被隨手擺放在時光輪回的路旁

一只烏鴉正在趕路

風掀翻了上帝墨盒，內心黑暗

一道閃電，迅速焊接天空

傷口，一只烏鴉射出

把天空戳了個黑洞

脫去身上最后的葉子，秋天

準備走上絕路。一只蟬唱完誦詩

鉆進自己挖掘的墓穴。秋風伸出的手

來掏我身上的火種。一只螞蟻站在

十字路口，它有一秒鐘定力

我身上的毛發被風抓起

像一頭憤怒的獅子。內心

的風暴，早已被宿命捉牢

最后的一根稻草，被一只烏鴉

乘著夜色叼走了

我向左傾斜的頭顱，卡在

黑暗里。這個秋天在微微顫抖

橡樹林

橡樹林站在藍天之下，它們是

安靜的，如腳下禁聲的秋蟲

林中穿行的翠鳥，像風中飛舞的樹葉

秋天，樹上偶爾有橡子落下

砸在動物們空秕的胃里

石頭一樣尖銳

一群黑色石頭在樹蔭下

坐地成佛。林間溪水常年洗濯

幾塊寂寞的骨頭

還有些更陰暗的植物

隱身小溪彼岸，把內傷遠遠隔開

更遠處有伐木聲傳來

嘭嘭、嘭，一聲，又一聲

本欄責任編輯 劉金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