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黃書祺是我刊校園通訊員,2015年作為兩名中國籍學(xué)生之一,被于1884年成立的英國圣斯威辛學(xué)校錄取。她勤于練筆,文采飛揚,在國內(nèi)讀書時就先后獲得過許多榮譽。近期,我們特約黃書祺同學(xué)為我們記錄她的“行走英格蘭”之旅,相信大家一定會從她的筆下領(lǐng)略到多姿多彩的英倫生活。
一
初識Bryony的那個下午,秋陽正好。化學(xué)教室里,來上課的人還沒有到齊。Bryony坐在第一排的角落,注視著我,甜甜地笑著。我走到她旁邊,怯怯地問候:“下午好!”她手里捧著一本厚厚的小說,開心地撲閃著藍眼睛,回應(yīng)的聲音里竟微顫著幾分羞澀。
那是我在St.Swithuns的第一堂化學(xué)課。面對滿眼的專業(yè)詞匯、紛繁的學(xué)習(xí)大綱,曾為化學(xué)自鳴得意的我,在這個紅色小鎮(zhèn)的秋天里,仿佛是被遺落在另一個世界的旅人。Bryony關(guān)切地問:“你還好嗎?有什么我可以幫你的?”
第一節(jié)課的實驗,同桌互助進行。Bryony雖然個子小,但是戴上防護眼鏡,穿上藏青色的實驗服,舉手投足倒像一個專業(yè)的科學(xué)家了。只見她一會兒穿梭到這兒,一會兒跑到那兒,手腳麻利地把實驗做完,最后,還不忘向從頭到尾一頭霧水的我道謝:“Thanks!”
同學(xué)們收拾完工具,開始對實驗后面的化學(xué)題目噘嘴皺眉時,Bryony已將化學(xué)題分析得頭頭是道。作業(yè)寫完,筆一擱,趁老師不注意,她又拿出那本墨香縷縷的小說看了起來。
原來遇上了一個“學(xué)霸”。
教室對面的一角,頗有幾分鬧騰。也是一個個頭小小的女孩,一頭深棕鬈發(fā),水靈的雙眼如同晴空下的納瓦沙湖。我站在她面前時,那湖的倒影里便浮現(xiàn)出一個東方女孩生澀的笑。她笑著對我說:“我叫Isobel,怎么稱呼你呀?最近好嗎?食堂的意大利面是不是很好吃?”Isobel有一張不肯歇息的嘴。
Isobel是化學(xué)PPT presentation的第一個演講者——自然,是她主動舉手要求的。投影儀一開,教鞭一揮,Isobel的那張嘴帶著舌尖上躍動的自信,一張一合著,談吐之間,字字生風(fēng)。
相比之下,被謬贊多年的我,像是白活了。
Bryony和Isobel都具有“學(xué)霸”風(fēng)范。前者的GCSE選課,除了必修的英語和數(shù)學(xué)外,還選了科學(xué)、德語、西班牙語、拉丁語、高等數(shù)學(xué)、地理;后者選了拉丁語和希臘語也就算了,連宗教和戲劇都不肯放過。
我初來St.Swithuns,同班其他同學(xué)學(xué)過西班牙語至少一年了。校長開口也是西班牙語,課本也都是西班牙文字。在迷茫和焦慮的深海里,當(dāng)我以為自己會“溺水”的時候,Bryony坐在了我旁邊。“你有問題的時候,一定要問我哦!”她柔聲細語地說。
西班牙語教室的窗戶對著學(xué)校門口那片開闊的草坪。深秋到來的時候,草坪仍是芳草茵茵。Bryony課前總會早到一會兒,捧著一沓厚重的油紙墨書,視若珍寶地輕輕翻開。她看書時那雙恬靜的藍眼睛,似乎會發(fā)光——晶瑩澄澈的光。
有一天,我聽說Bryony 5天讀了14本書,便問她:“真的嗎?”她難為情地搖搖頭,說:“嗯,不過有一本書只是講各種國旗的,我好奇就拿來看了。”說著她翻到有中國五星紅旗的那一頁。
上周,我放學(xué)去圖書館查資料,邂逅Bryony和Isobel,才知她們亦是圖書館的常客。我興奮地朝她們招招手,Isobel滿面春風(fēng)地朝我做了一個開心的鬼臉,Bryony一如既往地投以恬靜的微笑。躍動的陽光,明亮的窗戶,油紙墨書和兩個女孩小小的背影,都是風(fēng)景。
圣誕節(jié)前的一個周末的夜晚,我們到Winchester Cathedral聆聽了St.Swithuns合唱團的新年service。合唱團的女孩個個身著一襲寶藍色長裙,手上端著蠟燭。在一束蠟燭的微光后面,我看見了Isobel難得安靜的臉,宛如天使。
除了平時的聲樂課,Isobel還學(xué)低音提琴、足球、羽毛球,放學(xué)后奔波于不同的社團之中。Bryony則是天文社和中文社的小明星。
我們?nèi)艘黄饏⒓拥纳鐖F,是周一中午的maths club。在英國,這種社團鮮有人參加。通常,是數(shù)學(xué)主管帶著我們?nèi)耍瑥臄?shù)論基礎(chǔ)到微積分,沒有題海,只是漫長“跋涉”的數(shù)學(xué)“旅行”。Isobel和Bryony是全校公認的數(shù)學(xué)“super star”。
英國最權(quán)威也是難度最高的比賽,就是“大不列顛全國數(shù)學(xué)挑戰(zhàn)賽”。去年,Isobel一鳴驚人,作為一名L5(九年級)的女孩,她參加了整個5-form(九年級,十年級,十一年級)的數(shù)學(xué)挑戰(zhàn)賽,打敗了其他國家的強手,拿到105的絕對高分,將金獎和“年級最高獎”一攬到手。Bryony只比Isobel低了兩分,榮獲季軍。
冬季是senior(十二年級,十三年級)數(shù)學(xué)挑戰(zhàn)賽的時節(jié)。校長在圣誕晨會上,向同學(xué)們宣布了我作為M5(十年級)獲得金獎和“全校最高獎”的喜訊。我走到臺上領(lǐng)獎時,聽到了M5 girls開心的叫喊聲,甚至有人興奮地呼喊我的名字——我聽出來,是Isobel。我走出會場,Isobel和Bryony就候在門口。“Suzie,讓我緊緊地抱你一下吧!Really well done!圣誕快樂哦!”Isobel的擁抱很溫暖、厚實。Bryony依舊是安靜地笑著,笑容中多了幾分女孩子的羞澀和喜悅,柔柔弱弱的聲音顫得比平日更厲害:“聽到你這么好的消息,我真的好開心啊!”
今年早春方至,新一屆5-form maths challenge的腳步便近了。Challenge定在下午的三四節(jié)課。吃午餐時,我跟Isobel和Bryony坐在一起,她們咧嘴對我笑:“Suzie,你會很棒的哦!打敗十一年級。”我急忙說:“你們也加油哦,Isobel,best of year!”
Isobel紅撲撲的臉蛋忽然認真了起來,那雙碧藍與青綠勻和的大眼睛凝視著我說:“下午好好考,Suzie,別想太多。我們在你這邊。”
我得滿分的消息在年級里不脛而走。這次的難度比去年大,Bryony和Isobel都沒有考好。我看見她們的時候,她們依舊是手拉手并肩而行的歡樂身影。見到我,她們一臉真誠地祝賀:“天哪,Suzie,你的成績簡直難以置信!太棒了!”失敗從來不是她們的世界末日。
二
2015年10月,按要求十年級選修地理的女孩要一起到湖區(qū)的Blencathra進行實地考察,我與Isobel和Bryony被分在同一組。那時的我,到這片陌生的土地才一個多月,再加上Blencathra老師的蘇格蘭口音,我完全找不到感覺。Isobel和Bryony在晨課和晚課的時候坐到我旁邊,給我解釋題目、單詞和幾十頁的學(xué)術(shù)指導(dǎo)。負責(zé)國際生的Mrs Young過來關(guān)心我的時候,她們笑道:“Suzie交給我們了,您別擔(dān)心。”
第三天的考察內(nèi)容是,在湖區(qū)附近的一座洪泛平原上的小鎮(zhèn)探索防洪措施。老師給了我們一張地圖和要自己填寫的表格后,就任由我們在小鎮(zhèn)里像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撞了。Isobel主動承擔(dān)起了領(lǐng)路的職責(zé)。她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又指了指遠處的一個尖塔說:“就是這里,沒錯!”
我們沿著鄉(xiāng)間小徑向小山坡的頂端走去,一路哼著不著調(diào)的歌兒。走到山坡頂端,沒有路了。無奈之下,Isobel提議抄近道,翻越農(nóng)場的籬笆回鎮(zhèn)上。籬笆對我而言頗高,更不要說個子小小的Isobel和Bryony了。誰料Isobel一眨眼便翻了過去,她對Bryony說:“你在那邊幫Suzie,我這里是草坪,摔下來也沒有關(guān)系。”
我們趔趔趄趄地蹣跚在農(nóng)場那高斜率的草地上,清晨的露珠把球鞋打濕了。Isobel想要脫了鞋走,遭到了Bryony的強烈反對:“親愛的,我覺得你會后悔的。”
草場的盡頭,是一條更深的小巷。雞鴨在院子里嘰嘰嘎嘎地亂叫著,老人在草坪上靜靜地掃去落英。
這一回,Isobel承認她是徹底迷路了。她勇敢地給老師打電話:“親愛的,是這樣子……我們認為,我們有一點迷路了。還在不在小鎮(zhèn)里?我不是很清楚……不過估計還在英國境內(nèi),因為沒人讓我們出示護照。”
在等候老師的這一個小時里,Isobel拿出她早上精心制作的三明治,大口大口地嚼了起來。Bryony翻出她的小說,一邊看,一邊安靜地淺笑著。忽然,Isobel含著滿口的包心菜和火腿肉宣稱:“我剛剛是太餓了,其實我們并沒有迷路呀!”
Bryony“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Isobel,我下次可以再相信你嗎?”
這一天的考察,不計入最后GCSE的總成績。可這兩個女孩從來沒有提過用手機Google map一查了事——即使老師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