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配豪
在今年兩會上,“僵尸企業”成為高頻詞匯。中央提出清理“僵尸企業”,將從微觀基礎層面推動經濟結構的調整。“重組救活為主、破產退出為輔”是處置“僵尸企業”的基本原則,中央大力推進“僵尸企業”處置工作的目標是到2017年末實現經營性虧損企業虧損額顯著下降。2016年,“僵尸企業”的妥善處置,將成為各級政府的重要經濟工作之一。
事實上,長期以來,各級政府一直都在推進“僵尸企業”的處置工作,也取得了一些寶貴經驗,但從實際處置效果看并不理想。目前,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企業研究所正在就“僵尸企業”處置問題開展深入調研,對此,記者專訪了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企業研究所副所長袁東明。
《人民周刊》:什么是“僵尸企業”?目前主要集中在哪些領域?
袁東明:實際上,“僵尸企業”的邊界比較模糊,國內外尚沒有明確的界定標準。國外最早提出“僵尸企業”是指“處于長期虧損而政府又不得不對其進行保護和補貼的企業”。2015年底,國務院常務會提出“對持續虧損三年以上且不符合結構調整方向的企業采取資產重組、產權轉讓、關閉破產等方式予以出清”。
目前我國煤炭、鋼鐵、有色、礦業、化工等行業“僵尸企業”數量眾多,那些高度依賴資源性行業的地區“僵尸企業”問題尤為突出。作為我國優秀企業的代表,上市公司中的“僵尸企業”也不在少數。據統計,2012年以來滬深兩市有多達266家上市公司扣除非正常損益后,連續三年虧損,完全依賴政府補助或出售資產粉飾報表,占上市公司總數近10%。
《人民周刊》:我國“僵尸企業”大體有哪些分類?各有何特點?
袁東明:“僵尸企業”量大面廣,分布在各個領域,形成原因也多種多樣。通過調研,我們發現目前我國“僵尸企業”大致可以分為四類。
第一類是受資質保護但不創造價值的企業。該類企業的基本特點是:由于行業有資質要求,外面的優秀企業進不來,原來的企業或依靠資質保護低效生產,或通過出售資質來維持生存,譬如在汽車生產、醫藥、雜志等行業都存在這種情況。
第二類是長期停產且占用社會資源的企業。該類企業的基本特點是:停產一年以上,經營骨干基本流失,企業資不抵債;占用土地、房產等資源;債權債務關系復雜。該類企業既包括國有企業中存在的大量“殼企業”,也包括民營企業中的“跑路企業”。過去幾年我國經濟增速放緩,因為經營性虧損而停產的企業大量增加,在鋼鐵、煤炭、有色、化工等基礎性行業尤其突出。
第三類是環保安全不達標而且無力轉型升級的重化工企業。該類企業的基本特點是:負債率高,有的甚至超過100%;環保、安全等方面達不到國家標準;企業拖欠職工工資、社保費用和稅費;盈利能力弱,無力轉型升級。
第四類是歷史包袱沉重、連續虧損的國有企業。該類企業的基本特點是:連續虧損三年以上;由于企業辦社會、兼并虧損企業等原因背負沉重的歷史包袱;人員過多,勞動生產率遠低于平均水平;負債率高,且隱形負債較重;市場化改革滯后。
《人民周刊》:如果不及時處置“僵尸企業”,會有哪些危害?
袁東明:一是它占用了大量的資金、土地、房產等寶貴的發展資源,消耗了大量的社會財富,卻不產生任何經濟效益;二是它使經濟體系一方面占用資源,另一方面繼續沉淀資源,造成了國民經濟粗放發展和效率低下,也使得經濟逐漸失去活力;三是它是有可能引起系統性、大面積金融風險?!敖┦辈凰?,背后靠銀行信貸支撐,又產生了大量的三角債,累積下來就會形成巨大的資產泡沫和金融風險因素;四是如果“僵尸企業”不及時處置,行業內的優秀企業就得不到足夠的市場份額和市場空間,特別是有的甚至繼續擴大生產,不愿退出,就打亂了行業調結構、去產能、降虧損的國家行動。
《人民周刊》:明明危害巨大,地方政府又為何愿意為屬地內的“僵尸企業”“續命”,而不愿其破產退出?
袁東明:首先企業因經營不善或其它原因,到了資不抵債的狀況,若讓其由市場調節自動破產死亡,則地方政府以前通過追加投資、稅收優惠、低價土地、信貸扶持等方式給予的前期投入就會打水漂,無法收回,相關責任官員甚至還會被追究責任;另外,這些企業往往是勞動密集型產業,有的甚至是地方的支柱企業,為地方做大GDP規模做了很大貢獻,也解決了當地大量的就業。破產退出會導致地方GDP“難看”,同時勞動力轉移和再就業也會給地方政府帶來巨大壓力。
《人民周刊》:除政府之外,處置“僵尸企業”工作還存在著哪些阻力?
袁東明:處置“僵尸企業”工作確實存在著很多反面的阻力,還包括:一些企業主或管理層因擔心破產審計和查稅而不愿走司法渠道;銀行等債權人不愿讓隱形損失顯性化,擔心影響經營業績或追究決策者的責任;企業破產程序復雜,地方法院受理破產案件的能力有限,目前平均周期在2年左右;土地性質不明或者性質復雜,或者缺乏政策依據,處理起來難度較大;國有企業職工安置難度大,主管部門寧愿拖著也不愿“找事”。
《人民周刊》:既然阻力重重,究竟該如何順利推進“僵尸企業”處置工作呢?
袁東明:政府在處置“僵尸企業”這個問題上,不僅資源有限,能夠發揮的作用也有限,因此要將更多精力放在健全和完善市場機制上,解決產生“僵尸企業”的體制機制因素。同時,在現階段處置具體企業時,建議政策對象適當聚焦,針對不同類型的“僵尸企業”要有不同的解決思路和方案,尤其要關注國有企業體系中的“僵尸企業”。
對受資質保護但不創造價值的企業,要從改革行業管制入手。通過破除資質“終身制”,建立起行業動態管理機制,讓“僵尸企業”退出,讓優秀的外部企業進來,形成一個有進有出、優勝劣汰的市場。目前,工信部在汽車生產等行業正在積極推進退出機制。
長期停產且占用社會資源的企業,還需要遠近結合。近期,建議各地盡快摸排統計本地區內停產超過一年且復產無望的企業數量,由主要領導牽頭,組織地方國土、勞動、法院、銀行等相關機構協同配合,集中處理一批停產企業破產。遠期,應該逐步完善土地、債務、職工安置、企業破產等方面的制度,提升政務能力,提高市場效率。
環保安全不達標而且無力轉型升級的重化工企業,解決思路是以破為主。因為所在行業嚴重過剩,企業兼并的積極性不高。建議有關部門嚴格執行國家環保法規,有序安排這些企業破產,逐步釋放產能過剩的風險。
解決歷史包袱沉重、連續虧損的國有企業則有賴于國有企業改革的深化。考慮到國企改革是一項長期任務,建議近期由中央及地方政府國資管理部門全面梳理監管范圍內的國企經營狀況,列出一批優先處理的企業清單。為防范企業破產帶來的社會風險,地方政府和企業母公司要通力協作、密切配合,地方政府尤其是在職工培訓、分流安置等方面發揮作用。中央及地方國有資本經營預算可安排專門資金,用于破產過程中的職工安置、解決歷史遺留問題等方面的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