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有底線的“壞”人

湯小小

軟肋人人有，區別在底線。

認識一位朋友，席間，聽人講起她的事跡，簡直像在觀看電視劇。

十幾年前，她在廣播里聽到一個女孩的不幸故事，當即花了將近半個月的工資，買了一套勵志書籍送給那女孩。之后，一直和女孩保持著聯系，盡己所能給予幫助。

女孩把她當親人一樣看待，家里有什么急事，有什么意外，或者自己心情郁悶，都會第一個打電話向她求助，或者找她商量。而她，哪怕出差在外，也一定會想辦法趕回去，實在趕不回去，也會讓家人放下手里的工作，趕到女孩的家。

女孩每年的生日，無論多忙，她也一定會抽時間趕過去慶祝，整整十幾年，從不缺席。從物質到精神，她都成了女孩困苦生活中最大的支柱。

當然，她做的好事還不止這一件，這些年她幫助過很多需要幫助的人，甚至教導自己的女兒，出門時一定要帶點零錢，遇到乞討者，要蹲下去，把錢放到他們面前。

聽著這些話，我有兩個念頭，一是想把膝蓋獻給她，二是覺得愧疚。細數自己這些年，好像一件像樣的好事也沒有做，連給乞討者丟錢的事也很少做，只害怕他們是騙子。更羞愧的是，我連去做的念頭都沒有，甚至，對別人此類的舉動還多多少少有些不理解。

跟她比起來，忽然就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還有一位朋友，都市白領，工作很忙，加班是常態，經常累成狗。好不容易有個星期天，他不在家睡大覺，也不出去談戀愛，更不抱著手機刷微信，而是屁顛顛地跑去做義工。

到養老院照顧老人，到街邊打掃，募捐，做公益性宣傳，給流浪人員送物資，反正，什么活兒都干。除此之外，每年還要固定去獻好幾次血。

朋友做這些，絲毫沒有炫耀的意思，默默做了很多年，身邊都鮮有人知道原來他這么有愛心。我第一次聽說時也驚得張大了嘴巴，很俗氣地問他：“你不累嗎？”

他說累啊，但是，想到自己做的事對別人有幫助，心里就很開心，覺得累也很值得。

聽他說得這么自然而然，敬佩的同時，我又忍不住羞愧。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義工是干什么的，后來知道了一些，也常常在想，一個人去做義工，是不是有什么好處啊？比如利于升職，提高銀行信譽度等等。現代人那么忙那么累，星期天簡直就是個普大喜奔的日子，等了五六天才等來一個，還要去義務勞動，還讓不讓人活了？

捫心自問，我寧愿星期天在家里做義工，洗衣曬被子，也不愿出門。跟朋友比起來，自己真是壞得讓人臉紅。

每每看到身邊這些正能量爆棚的善良朋友，我就有無地自容的感覺。時常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壞到無可救藥了？是不是像我這樣的壞人，就不配呼吸新鮮空氣，不配得到快樂和幸福？

后來遇到的一些事情，讓我對“壞”這件事，有了全新思考。

某一天，幾位同事興致勃勃地來找我，說：“我們去獻血吧！”

我再一次羞愧了。

因為身體偏瘦，又一直忙碌，這些年，我居然一次血也沒有獻過，而且一直擔心抽血太痛，以及獻血后會有不適感，所以至今為止也沒有獻血的打算。

見同事們都這么踴躍，這么有愛心，覺得他們像照妖鏡，一下子照出了我身上所有的壞。

我收拾東西，懷著壯士赴死的心情，準備也去獻一次血。

出人意料的是，畫風在此時忽然變了。

一位同事說：“我們查完血型就走，不真獻。”

這是搞哪出？我正疑惑，另一位同事接話：“是啊是啊，我們就想免費查個血型，到醫院查得十幾塊呢！”

絲毫沒有獻血什么事兒！

我看著他們為自己的聰明揚揚自得，兩眼放光，忽然就覺得自己簡直是曠世好人。我沒有獻過血，但是至少，我不會為采血的醫護人員增加麻煩，我不會利用愛心漏洞為自己謀私利。

那天的“獻血”活動最終我沒有去，我阻止不了別人，至少可以阻止我自己。

跟一位當老師的朋友談起這件事，朋友卻跟我談起了另一件事。

作為老師，她帶過很多畢業班。每年的畢業季，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些學生考得不是很好，只能上個很一般的大學，家長一般雖然有遺憾，但也挺開心的。但是，當有人在他們面前一臉喜氣地說，自己的孩子考了清華北大這些一流大學，他們的快樂立即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本來自我感覺尚可，跟別人的孩子一比較，立即就覺得自己的孩子資質淺薄，前途堪憂。

還有一些學生，實在考得太差了，連一般的大學都上不了。這些孩子的家長一般都會比較沉默，遇到有人問“你家孩子準備報什么學校啊”，就會渾身不自在，只能訕訕地應付幾句。

親眼目睹過這些事后，朋友說，每年的畢業季，她都不會問成績差的孩子要上什么學，因為知道他們不可能上很好的學校，那又何必說出來讓人難為情呢？她覺得，作為家長，也不要輕易去問別人孩子的情況，特別是自己孩子考得好，就更要閉嘴少言，不然，不知道會讓多少人面上無光、心里難受呢。

她覺得，這是一種體諒。

聽她說這些的時候，我連連點頭。很多人就是這樣，只管自己宣泄，哪怕把別人傷得鮮血淋漓，也毫不收斂。雖然我不是好人，但至少，我懂得收斂自己的情緒，不給別人增加無謂的痛苦。

這個世上的大多數人，可能都和我一樣，怕苦怕累怕奉獻，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不會有做義工的沖動，也沒有長期資助他人的覺悟。雖然也想做一個好人，但跟真正意義上的好人比起來，我們就是實實在在的壞人。

但是，我們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我們不會去傷害他人，不會損害別人的利益，會盡可能給別人尊重，不會破壞這個社會的一些規則。殺人放火坑蒙拐騙這類犯法的事更是一輩子不會沾。

如果這個世上的壞人都是這樣，其實，這個社會還是很美好很陽光很讓人歡呼雀躍的，至少，那些齷齪骯臟的事都會消失不見。

所以我想，暫時做不了好人沒關系，我們就做有底線的壞人吧。不管我們多壞，只要有不去觸碰的底線，其實，我們就還是不太壞的壞人。

這個社會，需要這樣的壞人。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