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奇昊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泠然若浮,綿連成珠。這細碎的瓊露敲打在杏花上,敲打在青瓦上,敲碎了一池青萍。朦朧煙景,飄逝了去年,縹緲了來日,唯獨在此間方才得以真實,方才可以體悟,可以觸摸。
九百年間,雨終歸一直是下的,何曾有過止歇?有別于“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幾度紅塵,幾番煙雨,自然各有姿態(tài),然而這由古及來的心境,竟是難以揣度的重合。
烏臺的噩夢郁結了一百余日,生死的界限幾時竟迷離得這般清晰。猶聞“伴君如伴虎”,方此之時,振聾發(fā)聵。古來以天為大,嗔怒了天子,又何以盼得生路?
幾縷白絲沾染了子瞻的額首,那是不明前方的淡淡哀愁。
“平生文字為吾累,此去聲名不厭低。塞上縱歸他日馬,城東不斗少年雞。”元豐二年十一月,大蘇獲釋。曾幾何時,夙夜憂嘆,而今風華再起,豪氣干云,何人省識春風面?
也許是幸事,也許是曲折。命雖無虞,卻為貶謫。黃州的定慧院里,偶見“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如此光景,倒教人不禁“寂寞沙洲冷”了。
賦閑庶幾布衣,時況的不濟令他只能躬耕自養(yǎng)。拋卻去年愁,把酒酹江油,去來東坡,植秧黃昏后。自是因此,世間也便陡然多了個東坡居士的雅號。不過是無奈者的自嘲,不過是無聊者的逍遙。
向來廣結友,事牽百八十。王旦之孫為之牽連,逐放南嶺。千里歸來,東坡試問:“嶺南風土,應是不好?”其歌妓柔奴泰然相對:“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
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蘇東坡漸而明白了這個道理。
赤鼻磯的數(shù)次獨覽,那豪放不羈的“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那超然物外的“唯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以成色”好似流星飛火一齊迸射而發(fā)。想必時下的東坡,整個襟懷充斥的不過是壯懷激烈、遺棄前塵罷!
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俄頃,東坡復至杭城。同樣免不得的是謫降,換做前人,又該是“爭知我,倚欄桿處,正恁凝愁”了。然蘇堤春曉卻不動聲色地在弱柳扶風中勾出了他的悠然。“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短短二十八字晴雨之歌道盡了西湖的云雨變幻,縱情山水,何嘗不是東坡彼時的心靈寫照?
一生的放逐,未嘗削減他的銳氣,又哪曾改變樂天的心境?憂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大江東去,淘不窮東坡的超然浩氣,流不盡而今的萬丈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