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的詩

西洲

在路上

漫長的旅途也是如此：

看窗外，一閃而逝的

山川、河流、云朵

遠山上閃著銀光的雪

再漫長一點，再枯燥一點

就能展露憂郁的心事

就能將往事慢慢鋪展：

一段小夜曲，一個燈光下的暗影

一場錯過的大雨傾盆

一棵孤零零的樹，站在山坡上

無數暗藏秘密的野花，和

一個人無所事事的一生

江南

很久了。

我避免提及江南，

四月連綿的雨季，蓮葉田田

中秋桂子，屋后蠟梅

避免提起一個又一個

在窗前看花的夜晚

此刻，我看見風從高高的山岡吹過

云朵飄散，遠山輪廓柔美

驚蟄

一切仍將繼續

百蟲驚動，春色漸漸鋪展

所有冬眠的要醒來

要哭泣、歡笑

要愛和恨

要繼續未完的夢境

在我們的老家

驚蟄才是驚蟄

河水變暖，桃花準備綻放

倒春寒伺機而動

而你安靜，不發一語

去桃花潭

暮色起來了

潭面安靜

遠山一片朦朧

如同某個過去

我們相約去桃花潭

那個人的小船漸行漸遠

“離恨恰如春草”

往事都如一夢

某個過去，我們一直想去桃花潭

彼時，你割草，養兔子

在菜園周圍種一株又一株的木槿

“花開時，我們就去桃花潭”

你寫信到遙遠的遠方

我們聽說十里桃花

萬家酒店

風塵仆仆的

不是遠來客

是個等信的人

歸云

終于，你要成為那朵云了

從涇縣，從你沒一直想去的桃花潭

從你從未到過的桃花潭

來到我所在的城市

你看，賽里木湖水

藍得讓人心碎

我們未曾到過的地方

都美得讓人憂傷

山長水遠

我知道山長水遠

你心內飽含的淚水

大約已經流盡了吧

十年

還有十年可數

彼時至此

已有十年可數

我們一直沒去桃花潭

計數的那個人是誰

青春蒼白，仿佛沒有靈魂

我愿意相信，每到春天

雨水將至，你仍在云朵中

“再過十年，我們要去桃花潭”

無題

想必你是失望的

你留下的線索

是我最先忽視的細節

是的，我一個也沒有找到

在每一個日常，每一個不動聲色的詞語中

就像春天，風吹開了桃花

吹開了身體的裂痕

骨頭疼痛，而我一直沒有發現

情詩

還有很多事沒有做：

散步，看云

沿著山中崎嶇的小路一直走

數一數遇到的九種植物

給每一種取一個溫柔的名字

并記住某一朵花開放的姿態

回想從前

我們并未相遇的日子

山間云霧升起

仿若仙境

我知道，回望時總是

“蒼蒼橫翠微”

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去大草原的湖邊”

看天鵝從遠方飛向遠方

金蓮花一朵一朵鋪滿湖岸

水波細，碎沙靜

雪山就在對岸

塵世間很難遇見，這樣的白

這樣的藍，這樣的美和憂傷

塵世中很難遇見一個

叫你“誤了終身”的人

我告訴過你每一朵花的名字

它們淹沒于群花之中

它們各自區別，各懷心事

我告訴過你，

每一朵花都有它的往事前塵

風吹來，黃昏的光是金色的輕紗

它們搖動手臂

絕不吐露一個秘密

黃昏時，我沿你未走過的小路

矢車菊一朵連著一朵

我不知道名字的草花一片連著一片

唯有花開似故人

唯有花草不相負

有雨水，有春風吹破泥土

它們就獻出一生的愛與自由

晚風中，一朵花像另一朵

每一朵都只是它自己

風吹動樹梢

遠山近在咫尺

山坡上走來的人

慢了下來

云影徘徊，也慢了下來

湖光瀲滟，波紋也慢了下來

一只天鵝張開翅膀

從遠方飛向遠方

這一天的雪

我不恨你。

你的影子逐漸消失

就像雪花在無風的空中

慢慢飄落

再過幾天，就又是新的一年了

白雪落在白雪之上

白雪將白雪覆蓋

沒有風，室內溫暖、干燥

一本打開的書

是一個人敞開的心事

無數的秘密就此顯現、翻涌

像此刻窗外

無序落下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