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燈的詩

燈燈

耳朵，或者病

晚來無雪。東窗梅花不開。

你有舊疾

我有新病。

一整年，壞消息從梅枝涌進窗口。

一整年，我的耳朵裝滿消音器。

而鳥鳴不是。

鳥鳴帶著翠綠的山水

使梅花

開放成無數的耳朵

——你也會心神領會

也會從書頁中起身

看見窗外：

人間美好

月亮在樹枝上骨折。

松果

松鼠敲門后留下松果。

松樹。枇杷樹。櫻花樹……

有月亮的夜晚

是四月

白色的櫻花，落在黑色的木屋頂

烏鴉向叢林深處飛。

很多年過去了

我們再沒有

去過那里

有時，我們沿著各自的夢中回去

松果滾動

聲音越來越大：

壓住了我們的夢囈

眼里

斑鳩、麻雀、灰鴿子眼里的清晨

是沸騰的清晨：

鐵鍋上翻轉熱汽，吃完早餐

把碗遞給女人的漁夫

正準備外出捕魚……

天蒙蒙亮

公雞打鳴了三次

野鴨叫了四回

一天開始了……

夜里你回來

你從斑鳩、麻雀、灰鴿子眼里

回到我眼里——

我們不是漁夫，和他的女人

你撫摸我的手——

黑暗，提示了我們的存在

甜水河

夜行人向西。找不到甜水河的馬匹

月亮接住它的嘶鳴。

大風沙遇見小絲綢，光滑的絲綢

閃光的絲綢

在馬背上，和睡眠中的沙漠

一模一樣

夜行人繼續向西哦

甜水河在歌聲中一閃一閃。

牛布朗山

樹木的暄嘩來自它們的演講。

但牛布朗山上的樹木它們

只會聆聽。

神性的光

來自星月

牛布朗山上的樹木它們聆聽

星球轉動

風沙走動……

我從未去過牛布朗山

我因我沒有去過那里

就感覺到

我去過的山它們

都不叫牛布朗山。

梅花

梅花從鏡中開到鏡外。

鏡中的梅花一直開著。她一直坐著。

鏡外的梅花

冬天開了

春天落了

夏天想過的問題

至今沒有結果：

是讓鏡中的梅花落下

順便帶走它的鏡子

還是讓鏡子

看不見外面的梅花？

現在是秋天

我一點點老去

她在鏡中，還那么年輕

想不明白的問題

還在繼續

我只好告訴你：梅花，是一個地名。

山頂

他們說不清山頂上

究竟有什么

蝴蝶在途中死去

帶著石階向上的鳥鳴

消失在

山的內部

我們在山腰，遇見下山的他們

彼此交換眼神和祝福

我們看見他們

帶著后來的我們

回到山下

我們在山上，也只是孤獨的

站上一小會

我們說不清山頂上

究竟有什么——

山下，石頭靜坐

深邃的喉嚨，有時

我們把它們擊碎——

滿天的星辰。

趕夜路的人

失眠的人

用他們從未低下的頭

看見

——替我們，看見

發光的山頂。

命名

湖水幽深。

樹林細密。

水鳥帶著一天的記憶，來到這里。

風也來到這里

遙遠的事物

近的事物

不會消失的事物

我叫它們的名字

給它們命名

分別是：我的眼睛、睫毛、翅膀

和朋友。

我為什么一次次出現在湖邊

我凝視的東西它從不在

我的凝視里。

那些不在的東西它

一次次

越過湖面，冷一樣的空寂

越過十一月水邊

房舍，和黃昏時

被晚霞沖淡的炊煙

我又一次站在湖邊，傾聽湖水拍打

礁石而礁石沉默

更大的波紋把回聲

傳送湖中心——

冷一樣的空寂我知道

我凝視的東西它

從不在我的凝視里

喜鵲在叫現在

它在哪兒，貓頭鷹在叫現在

漁夫回到家中留下

木船

在水上搖擺——

更晚些

我將和拴著它的繩子而

我的嗓音

將順著繩子抵達樹木

和它的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