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寒
“混搭”文化以及它為什么流行。
2013年,當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出版200周年的時候,英國眾多報紙花了很多篇幅來探討這本小說乃至奧斯汀本人。當時《每日鏡報》有一篇文章寫得較為有血有肉,主要是探討為什么過了200年這部小說還在被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各種形式改編或致敬,其中,就提到了今年2月在北美院線上映的《傲慢與偏見與僵尸》(Pride and Prejudice and Zombies)。
這部電影是根據塞斯·格拉漢姆-史密斯(Seth Grahame-Smith)的同名小說改編。值得一提的是,正是這個作者出版的這部小說,開創了英美文學領域“混搭小說”(mash-up novel)這一流派。2009年,這部小說出版以后,有書評人在評價它的時候用到了混搭(mash-up)這個詞。后來,漸漸的,隨著這部小說在美國書評風向標《紐約時報》的暢銷書排行榜盤踞了8個月后,同樣題材開始有越來越多人嘗試。于是,此類小說遂成一獨立體裁。同樣類型,還有本·H.溫特斯(Ben H. Winters)的《理智與情感與海怪》、路易莎·梅·奧爾科特(Louisa May Alcott)的《小婦人和狼人》(Little Women and Werewolves),以及同樣來自塞斯·格拉漢姆-史密斯的《吸血鬼獵人林肯總統》。這類題材的一個共同點是,將歐美經典文學作品和現在英美劇領域流行的各種“怪物”相結合,從而滋生出一部全新的作品。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格拉漢姆的小說開創了這一體裁,但是同樣路數在歐美文化領域并不新鮮。早在2004年尼克·瑪瑪塔斯(Nick Mamatas)的小說《地下驚魂》(Move Under Ground)就已初見“混搭”雛形。小說將杰克·凱魯亞克和美國經典恐怖小說作家H.P.洛夫克拉夫特(H.P.Lovecraft)作品中著名的元素融合,創造出新的小說。
“混搭小說”(mash-up novel)的一個前提就是必須有一個現存文本或著名意象,并以此進行二度再創作?,攩帖悺た坪眨∕arjorie Kehe)在發表于《基督教科學箴言報》(The 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的一篇文章闡釋,這種“混搭小說”,對原文的利用率一般在60%~85%左右。那么,此種將兩個風馬牛不相及元素的重新融合創造,大眾是否接受呢?答案居然是肯定的。格拉漢姆-史密斯作品的暢銷說明了這一點。并且他的兩部作品,《傲慢與偏見與僵尸》以及《吸血鬼獵人林肯總統》都被改編成了電影,他本人也成功躋身編劇圈。而放大來看,不僅在電影和文學領域,于現實生活中的其他諸方面,人們似乎都對“混搭文化”情有獨鐘。

電影《傲慢與偏見與僵尸》劇照
混搭這個詞最早出現于歐美流行音樂圈。通常指把兩三首耳熟能詳的現存歌曲無限銜接在一塊兒,形成一個嶄新的作品。相信看過美劇《歡樂合唱團》的人應該都有印象,混搭這個詞在劇中多次出現,而每次,經由鮮嫩演員和預先鋪設好的故事情節演奏出的混搭,總是那么恰到好處地搔到人們流行音樂神經的癢。因為曾經對它們旋律的熟識,所以,當我們聽到《歡樂合唱團》里的各種或老或新的混搭歌曲,才能那么被喚起精神,引起共鳴。
于美食界,“羊角甜甜圈”(cronut)可以說是混搭精神的一個典型代表。這種近兩年在紐約美食圈流行的新趨勢,是將“羊角面包”(croissant)和“甜甜圈”(doughnut)組合成的一種外形像羊角面包吃起來卻像甜甜圈的新興甜品。吃起來既有美國人鐘愛的甜甜圈味道,又有讓人愛死的羊角面包的層次性、褶皺空隙口感。之前的培根巧克力也是這樣一種神奇所在。將炸得脆脆的培根裹上濃郁的巧克力醬,咸培根的熱度直接將甜巧克力醬融合,形成一種甜咸交錯的奇特味道。大家都知道老外吃培根和東方不太一樣,是一定要那種肥瘦相間并炸得脆脆的。這幾乎是美國一大文化。而對巧克力醬的熱愛又是一種公理,于是此兩者結合,不得不說在劍走偏鋒間得出一種嶄新的口感。
美劇《破產姐妹》有一集就諷刺了這種人們盲目追求混搭的心理。Max和Caroline在試圖買羊角甜甜圈而屢受挫折之后,自己發明出一種薯條蘸糖霜的新點心,居然也引起人們爭相購買。她們在津津樂道數錢的同時仍然不明白為什么大眾有時這么好操縱。
混搭文化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將兩種看似極不協調的東西融合在一起,從而“撞”出一種新的或意想不到的效果。在時尚界,這種例子似乎更容易成功,因為時尚本身似乎就是不需太多“道理”的。蕾絲搭皮衣、牛仔加雪紡、絲質裙配運動鞋……現在連中國的刺繡Gucci都拿來混搭了。
人類文化在長遠發展史上,必將經歷很多美學疲勞。這時就需要足夠驚悚的混搭,來刺激出一種新的美學體驗??墒?,混搭也并不意味著一種絕對胡來就可以稱之為“藝術”。比如今年上映的這部《傲慢與偏見與僵尸》,我能理解這部作品作為小說為什么會暢銷——這個書名本身就會引起足夠好奇,任何簡·奧斯汀迷或僵尸迷,看到此種標題,都會愿意嘗試買一本看看。但是,作為一部電影,這個故事就顯得不夠深度起來。電影需要某種更深層次的東西置入其中,震撼觀眾。于是,《傲慢與偏見與僵尸》,當它作為文本,或許還能用語言的密度和恰到好處的奧斯汀原文引用來達到一種“小聰明”??墒亲鳛槿テ渲潯⒅槐A糁鞲傻碾娪皵⑹路绞?,看完后卻讓人不明所以,一頭霧水。不明白為什么要將一個大家都知道的故事添了莫名其妙的僵尸元素重新訴說一遍。一個19世紀簡·奧斯汀就已經訴說明白的道理,《傲慢與偏見與僵尸》卻進行了一場并不高明也沒有新意的重新敘述??v使嶄露頭角的英國女演員莉莉·詹姆斯演技不俗,英國班底也讓整部電影的英式內涵不減,可它還是淪為一部并不成功的混搭雜交片。作為一部通俗小說,這種淺顯是可以容忍的。但是當其改編成電影,這種缺乏深度的作品卻是任何優秀演技、優良道具以及充滿美感的鏡頭語言都難以彌補的。
影片的唯一可取之處也許就在于英倫味夠純正。劇中主演均為英國人,于是發音就很讓人激賞。伊麗莎白和達西先生打斗的那一場戲,裁信刀、壁爐鉗等各種英式道具呼之欲出、隨意拋擲,倒也顯示了道具部門對于19世紀英國古董知識的扎實。
另一稍稍有亮點之處是這部電影加入了女權主義的現代意義——最后不是男主角拯救女主角,關鍵時刻是伊麗莎白拯救達西先生于僵尸的圍攻。電影中為數不多的能讓人忍俊不禁之處是幾個致敬的橋段。但是,如果沒有看過之前BBC原版的所有演員沒有化妝均為素顏的《傲慢與偏見》版電影,或許對中國觀眾來說也很難引起共鳴。其中有一個最著名的捧紅科林·費爾斯(Colin Firth)的場景,就是他穿著白色襯衣跳入池塘中游泳那一段。這個場景在歐洲文學女青年中垂涎率極高,英國很多讀書俱樂部中的女生們談起,都是那種流口水似的傾慕??屏帧べM爾斯也因此成為至今英國人心中最完美的“達西先生”,后世很難超越。
然而,正如鉆研簡·奧斯汀創作及生平的英國傳記作家克萊爾·哈門(Claire Harman)在其作品《簡·奧斯汀的名氣》(Janes Fame.How Jane Austen Conquered the World)中所說,正是由于現在我們能讀到的奧斯汀的東西太少了——對于真正的書迷來說,她一生僅出版的六本著作人們已經讀得爛透——于是,任何和奧斯汀或其作品有關的改編,人們都是樂于去嘗試看看的。這,或許也是《傲慢與偏見與僵尸》這本書被改編成電影的一個最主要原因吧。
如今,世界上知名的出版社,也啟動了一項邀請世界知名作家重新把奧斯汀的原作置于現代背景并進行重寫一個故事。然而,據目前已經出版的《愛瑪》現代版的亞馬遜上的評論來看,此項計劃是不甚成功的。奧斯汀的語言極難被超越,而很多特定語言和場景,也只有在她那個時代的那種背景,方才顯其意義。
也有人說,混搭文化是一種懶惰。因為人們懶得原創新東西,所以就將兩種現成的東西拼接到一塊。然而,縱觀種種,為什么混搭文化在各個領域總是占有一席之地?原因或許還在于人類的貪欲以及喜歡新鮮感。魚和熊掌都喜歡,于是,不斷探索一種魚和熊掌都能同時得到的方法,也最終在大眾文化領域,屢試不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