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家”是家的反面

李黎

2002年，我在大方巷租了一套一室一廳，開始了畢業之后結婚之前的快樂時光。很多年后，大方巷在一次調查中被評為最差街道，其理由是攤販眾多，尤其是下午四五點，很多流動的攤販，各種奇怪的物品都可以買到，如榴梿波羅蜜、小板凳小竹凳、皮衣皮帶、黃盤、非洲瑪瑙、新疆羊肉……這些攤點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流動，可能第二天就沒有了。我不知道市民朋友們為何覺得自己很高級，看不慣這一切。我非常喜歡這一切，尤其喜歡路口大槐樹下的小賣鋪，它在門口的黑板上寫道：“小本經營，概不賒賬”。事實上它常常賒賬，我就常常拿了東西就走，過一兩天五六天還上。老板說，賒賬不是問題，只是很多在這里打工的臨走前賒了一些東西，就再也還不回來了。

后來我搬走了，購物主要在大超市、蘇果華聯。這些超市的物品自然比小賣鋪豐富，理論上它負責提供人生在世的一切，但不能賒賬，哪怕我和其中的一些人也是熟人。如果你少了哪怕一分錢，系統就不會再往下走，機器停擺。人在這個時刻其實是非常無力的，不管是作為顧客的我還是作為熟人的營業員，大家都必須按照程序走。

和大超市給我的感覺類似的是網上書城，具體說就是D網。從2003年開始，我一年購書約2萬元，不多，但也不少了。最初在先鋒書店，然后因為單位離先鋒書店遠了，加上網絡書城有著強大的檢索功能和物流，我基本上只在D網買書。有一次我買了一本8開的八大山人的畫冊，送給我的是一個大16開的盒子，畫冊被折疊塞了進去，工作人員使勁塞書的力道似乎還停留在折痕上。有一次我發現D網把快遞業務外包給郵政，而郵政的工作人員還像以往一樣牛氣，打電話給我說放在樓下了。我說不送到我辦公室，老子就不要了。這些都是讓人郁悶的事，真正讓我郁悶的是，以我一年購書幾百上千冊的數量，如果在一個實體店，完全可以和老板或者店員成為好友，可以享受禮遇，甚至可以獲得友誼。但是在電商世界，一切都是流程：下單、付款、收款、配貨、寄送……雖然因為技術落后，完成流程需要人工，但沒有人在其中、沒有人為因素。因為不是特大供貨商和特大采購商，我對于電商而言只是流程與數據，不是我本人。

說了這么多，我想說的是，無論最近的“如家”事件真相如何，有一個真相確定無疑：快捷酒店只是讓你睡一夜的地方，它一切的成本和效率都圍繞這一點，至于在此前此后發生的各種問題，都被屏蔽掉了。它希望你選擇它，一夜無事，然后離開。酒店員工也不是人，僅僅是流程的一部分，不會跟你做朋友，不負責住宿之外的任何事——哪怕事情性質惡劣，哪怕就發生在自己單位走廊。

這就是現代化的悲哀之處，唯有死亡能讓人深思一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