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心

2015年5月,關于新安保法制,日本自民黨與公明黨在國會議事堂舉行了執政黨磋商會議。會議對明確寫入解禁集體自衛權的《武力攻擊事態法》修正案等相關法案的所有條文進行審查并正式達成了一致。隨后,日本內閣通過了關于安全政策重大調整的法案,相關法案包括 《和平安全法制完善法案》和《國際和平支援法案》。其中《和平安全法制完善法案》由《武力攻擊事態法》、《自衛隊法》、《周邊事態法》、《聯合國維和行動合作法》等10部法律的修正案共同構成。日本的新安保法制意味著對二戰后其歷屆政府因憲法第九條而被禁止行使的集體自衛權的解禁,邁出了日本安保政策歷史性轉變的步伐。這意味著日本軍隊二戰后首次獲準在國外作戰。事實上,上述法案的法律效力將使日本軍隊可以隨時參與處理他國的國際糾紛。
新安保法制與自衛權
《聯合國憲章》第51條規定:“聯合國任何會員國受武力攻擊時,在安全理事會采取必要辦法以維持國際和平及安全以前,本憲章不得認為禁止行使單獨或集體自衛之自然權利。”雖然《聯合國憲章》確認每個國家都享有自衛權,但是自衛權的范圍應只限于保衛本國領土完整。自上世紀90年代伊始,日本將自衛權擴展到了聯合國維和行動?,F今,通過建立新安保法制,日本逐步將其自衛權擴張到了支援美軍應對區域性緊急情況和反恐活動中。一步一步以“自衛權”的名義,增強軍事力量。不但使二戰后確立的和平憲法有名無實,更加劇了周邊的緊張局勢,破壞了區域和平與穩定。
從“專守防衛”到“積極的和平主義”
日本在二戰戰敗后,根據美國起草的和平憲法,宣布放棄戰爭,該憲法禁止動用武力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上世紀80年代,日本堅持專守防衛,即受到武力攻擊后才行使武力防衛。根據 “和平憲法”第9條,日本本不允許向他國領土、領海和領空派遣武裝部隊,但是,“專守防衛”與“和平憲法”卻逐步被挑戰與打破。在1991年1月17日—2月28日,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在聯合國安理會授權下,為恢復科威特領土完整而對伊拉克發動了武力攻擊。日本先后提供了130億美元的資金支援用于海灣地區和平秩序的重建。然而,美國期望日本能夠提供“人力支持”,做出更多的國際“貢獻”。于是在1992年8月,日本自衛隊第一次被聯合國派遣到柬埔寨,從事維和行動。2003年日本首相小泉在伊拉克南部部署自衛隊地面部隊,從事軍事行動,這是二戰后日本武裝力量第一次進入戰斗區域。2009年日本自衛隊曾派出軍艦前往亞丁灣護航。2011年日本在東非吉布提建立了首個海外基地。這些軍事行動都表明,日本的安全戰略已經徹底改變。
日本在二戰后的安保法規被普遍認為是基于和平主義的,但是卻被安倍稱之為“消極的和平主義”。根據安倍的觀點,認為日本應該自由行使集體自衛權,為了維護國際社會的穩定,在聯合國認可的武力行動中支持美國和其他聯盟伙伴。持有這種觀點的人提出,基于每一個國家都是地球的公民,作為一個公民,應該負有支援以聯合國為中心的集體安全行動的責任。在這個意義上,當緊急情況發生時,日本至少應該提供起碼的支援,也就是“積極的和平主義”。
新安保法制構成違憲
這種“積極的和平主義”與新安保法制構成了違憲。日本《憲法》的序言:世界各國人民有權生活在和平之中,并免于恐懼;《憲法》第二章,放棄戰爭:第9條,“懇切地向往基于正義與秩序的國際和平,日本人民永遠放棄戰爭作為一項國家主權的權利,并放棄武力威脅或使用武力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方式。為了實現上述規定,永遠不會維持陸、海、空軍事力量,以及其他潛在軍事力量。任何交戰狀態的權利也不會被承認”。然而,內閣法制局認為,任何國家的一項基本權利就是保持自衛的能力,因此維持可用于自衛的軍事能力并不違憲;此外,第9條第1款雖禁止國家使用軍事力量,但使用軍事力量和使用武器是完全不同的;并且,第9條并不適用于日本不涉及在內的武裝沖突,例如聯合國維和行動(PKO)。
上述對于日本《憲法》的解釋完全是對相關條款的曲解??疾臁昂推綉椃ā钡恼_解釋與立憲意圖就不得不回顧《憲法》第9條的根源。二戰之后,日本戰敗,美國開始了對日本的占領,由盟軍最高指揮官麥克阿瑟將軍領導。占領中最重要的一項內容就是對被占領國的憲法進行修改或重新訂立。在戰爭中取得勝利,對戰敗國進行軍事占領,不僅僅是武力占領,最為重要的就是戰勝國要承擔起“國家建設者”的責任,修復戰時所受的損害,在占領期間恢復重建社會秩序。除了這些人道考慮外,戰勝國必須確保戰敗國不再構成對國際和平與安全的威脅,這就意味著,戰敗國在戰前所具有的導致戰爭爆發的特征都必須被剔除。二戰后,美國對日本的占領也是把憲法的修改放在第一要務,因為一個國家的憲法象征著這個國家的價值體系,憲法的重塑,就是要把民主自由和平這些價值觀念植入到這個國家的根基之中。
日本當時的憲法是由明治天皇在1889年“御賜”的《大日本帝國憲法》,也稱《明治憲法》,這是一部帶有濃烈神權色彩的專制憲法?!睹髦螒椃ā穼θ嗣竦幕緳嗬幎ㄉ跎?,只規定,“日本帝國是由萬世一系的天皇統治”,“天皇是國家元首,總攬統治權”。由天皇總攬軍隊統帥權,賦予軍隊長官“帷幄上奏權”,即有關軍令不經內閣而直接上奏天皇,由天皇裁斷之后實施?!睹髦螒椃ā吩谝欢ǔ潭壬鲜鞘谷毡咀罱K走上軍國主義道路的原因。修改日本憲法的權限來源于同盟國發布的《波茨坦公告》。《公告》中不同的條款都要求對日本政府進行實質性的改革。在1946年2月3日,麥克阿瑟已經草擬了指導日本新憲法的3大原則:
(1)保留天皇,天皇僅作為象征性的國家元首;
(2)日本永遠放棄軍隊以及任何交戰權;
(3)廢除封建制度,除皇族外任何貴族權利只保留到現在的一代。
第二條原則最終成為了和平憲法第9條,雖然在語言表述上還是略有差別,但由此我們可以考察和平憲法第9條的真正立法意圖與正確解釋。第9條第一款的來源是1928年《巴黎非戰公約》中關于放棄戰爭的條約,該條約規定了放棄戰爭作為國家政策的工具,拒絕戰爭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根據第9條,戰爭作為一項國家主權權利被禁止了,日本不但要放棄戰爭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也要放棄戰爭作為維護自己安全的手段。日本和平憲法的根本目的在于限制日本進行戰爭的權利;禁止日本政府使用武力的權利,包括自衛權。而第9條放棄戰爭的條款是最重要的條款,其核心就是為了確保日本再也不會構成對世界和平與安全的威脅?;蛟S麥克阿瑟無論如何也難以想象,這樣的和平憲法,這樣的第9條,如今卻被重新解釋,為日本自衛隊的發展提供了“合法”依據。
總而言之,日本的和平憲法絕不僅僅是戰勝國對于戰敗國的命令,也絕非只是戰勝國對戰敗國的懲罰和日本作為戰敗國為戰爭所付出的代價,《憲法》第9條還可以看作是二戰后日本對于世界的和平承諾,體現了戰勝國與戰敗國共同對和平的珍視。對法律進行解釋,絕對不能違背法律的價值判斷。和平憲法的核心價值就是和平,禁止訴諸武力。日本的新安保法制的確立是不僅僅是對“和平憲法”赤裸裸的違背,同樣也是對“和平承諾”的違背。
集體自衛權與自衛權
根據“積極和平主義”,集體自衛權是一項在《聯合國憲章》下,國家固有之權利,行使該權利不需要聯合國授權。事實上,根據以《聯合國憲章》為核心的國際法體系,安倍的這種“積極和平主義”論調是完全站不住腳的。聯合國安理會從來都不否認自衛權,自保的權利是一個國家毋庸置疑的權利。但是日本新安保法制中的集體自衛權,已經超越了《聯合國憲章》第51條中關于自衛權的范圍。自衛權應僅限于保衛一個國家的領土,日本首先將自衛權擴大為參與聯合國維和行動,至今已經將自衛權進一步擴大為參與以美國為中心的全球反恐軍事行動。
此次新安保法制中的《周邊事態法》,本來是為了允許在朝鮮半島發生危機時,日本能為美國提供支援。現今更名為《重要影響事態法》,支援對象也擴大至與美軍共同行動的他國軍隊?!秶H和平支援法》是允許日本自衛隊隨時向維護國際社和平與安全的外國軍隊提供后方支援的一般法。根據該法,進行軍事行動既沒有地理限制,也沒有對象限制。不但可以對美軍提供軍事支援,對其他外國軍隊也同樣可以提供支援。雖然在《國際和平支援法》附加了不在戰斗現場實施的條件,但后方支援與現場戰斗密不可分。即使是戰場以外的活動也可能遭受對方攻擊。受到攻擊就會反擊與防衛,那就無法避免正式開戰。這樣的防衛還能稱之為“專守”嗎?這樣的新安保法制為日本參與別國武力沖突大開方便之門。
此外,在《武力攻擊事態法》中,把針對與日本“關系緊密”的他國武力攻擊導致“日本存亡受到威脅、存在國民權利被徹底剝奪的明顯危險”的情況定義為“存亡危機事態”。這里主張的集體自衛權中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確定與日本有“關系緊密”?這里或許可以理解成日本的同盟國。但是這里的含糊不清為日本發動武力提供了更多選擇。即使一個非日本同盟國的國家遭受了攻擊,日本都可以以該攻擊對自己有不利影響為由,行使集體自衛權。
從日本新安保法制的發展脈絡來看,非常清楚的是,日本的自衛權的擴張解釋與發展都是在日本同盟國共同利益的框架下的。毫無疑問,日本的新安保法制是以日本國際利益為導向的。絕不是所謂的為國際和平與安全作出更多貢獻,絕不是“積極的和平主義”。當然,其中也反映出日本渴望在國際社會中獲得越來越大的影響力。新安保法表明了日本防衛政策的革命性變化,作為與日本隔海相望的鄰國,不能不引起我們的重視。中日圍繞釣魚島問題出現爭端,但日本自衛隊與美軍頻頻演習。新安保法制的建立表明日本已經為局部武裝沖突做好了準備。
在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一個國家行使自衛權,保衛自己的領土,這是無可厚非的。通過對上述日本新安保法制相關法案的分析,無疑日本主張的集體自衛權是自衛權的擴大解釋,而不是自衛權的一種行使方式。根據《聯合國憲章》,集體自衛權是一種權利,但是必須經過聯合國安理會的授權才可以行使。而日本解禁后的集體自衛權意味著,即使本國沒有遭到攻擊,只要外國伙伴遭到攻擊就可以參戰。總而言之,日本新安保法制中的集體自衛權主張,是在“積極的和平主義”掩蓋下的“積極的黷武主義”,是對以《聯合國憲章》為核心的國際法的公然違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