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渝
狹義的“摸金校尉”特指東漢時期曹操所設的一個專司盜墓取財的軍職,而廣義上則可指中國歷史上的官方(或軍閥)盜墓集團。總而言之,“摸金校尉”至少應是“官盜”才適用的詞。
自從根據盜墓題材小說《鬼吹燈》改編而成的電影《尋龍訣》熱映后,電影中的“摸金校尉”竟一時成為盜墓者的代稱,事實上,在中國,盜墓的歷史源遠流長,史不絕書,但并非所有盜墓者都能被冠以“摸金校尉”之名。
狹義的“摸金校尉”特指東漢時期曹操所設的一個專司盜墓取財的軍職,而廣義上則可指中國歷史上的官方(或軍閥)盜墓集團,例如同為曹操所設的“發丘中郎將”、南宋時期偽齊政權設置的“淘沙官”等。當然,還有如民國年間的孫殿英這樣的“盜墓名人”。總而言之,“摸金校尉”至少應是“官盜”才適用的詞。
曹操首創“官盜”體系
盜墓現象在先秦時就很普遍,到戰國末期,王侯將相陵墓更是頻頻遭盜掘。后世的帝王也深知這一點,因此在修筑陵墓的同時也開始裝置反盜墓設施。奢華、宏大而又神秘的秦始皇陵如同中國盜墓史上的一座醒目的坐標,關于它被盜掘的幾種傳說也正好概括了歷史上“官盜”最主要的兩大動機:取財或政治復仇。
項羽曾對始皇陵實施破壞,而劉邦卻為之專設“守冢二十家”。這也意味著秦始皇陵開始受到政府保護。到了班固著《漢書》時期,“掘冢”已被稱作“奸事”,被視為違法行為之一。
亂世之時,也是各代陵墓遭盜掘的高峰期,雖然在成書于西漢時的《淮南子·兵略》中已經將“毋抉墳墓”作為軍紀之一,但到了西漢末年,依然發生了軍人大規模盜墓、毀墓事件。王莽篡漢后,政局動蕩,起義軍遍布各地,王莽宗族的墳墓盡數被挖掘,后來赤眉軍進入長安后,又發生西漢帝陵被發掘的事件,赤眉軍掘陵過程中,甚至出現侮辱墓主尸身的惡性事件。
東漢末年,黃巾之亂引發了持續近百年的軍閥大混戰,中原大地戰火四起,蒼生倒懸,盡是“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之慘象。另一方面,根據亂世起而盜墓昌的規律,漢魏之際也是集團盜墓行為的高峰期。黃巾之亂被平定后,西涼軍閥董卓進京專權,曹操、袁紹等十八路諸侯組成聯軍討伐董卓。公元190年,勢如破竹的討董聯軍攻破虎牢關,進逼洛陽,促使惶恐不安的董卓挾持漢獻帝西遷長安。
據《三國志》載,董卓離開時放火焚燒洛陽宮室,并“悉發掘陵墓,取寶物”。董卓的掘墓行為很快被討董聯軍列為罪行,袁紹與眾諸侯歃血為盟時的誓詞中便有“發掘陵墓,虐及鬼神,過惡烝皇天,濁穢薰后土”之語譴責董卓。
與董卓焚城掘陵的粗暴行為比起來,討董一方的曹操則使用了“名正言順”的方法——設置專司盜墓的軍職。在軍閥混戰,群雄逐鹿的時代,軍餉與物資對于軍事集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為彌補軍餉不足,有人在活人身上打主意(掠奪),也有人在死人身上做文章(盜墓),例如《鬼吹燈》與《盜墓筆記》中常提及的“摸金校尉”與“發丘中郎將”就是曹操所設。關于曹操在軍中設置盜墓軍職的說法最早出于陳琳所作的《為袁紹檄豫州》一文,該檄文中指責曹操“特置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
也有人認為,曹操軍事集團“發丘摸金”一事出自討伐檄文,有“污過其虐”之嫌。不過,后來此檄文作者陳琳投靠曹操,曹操曾向他提及此檄文時說:“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而已,惡惡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可見曹操主要指責的是陳琳在檄文中罵了他的父祖,而他說的“罪狀孤而已”以及“惡惡止其身”等話,似乎可理解為曹操對檄文中指責其設摸金校尉等職實施盜墓等行為采取了默認態度。有意思的是,曹操作為首位正式設置專司盜墓職位的君王,死后為防止陵墓遭盜掘,設了諸多“疑冢”。民間傳說,曹操的“疑冢”有72處之多,這也是一種新的防盜之法。千年之后的明太祖朱元璋去世時也擺了一盤“十三城門同時出棺”的迷魂陣,與曹操的“疑冢”可謂殊途同歸。
漢末三國這段動蕩時期里,軍事集團對陵墓破壞的事例并非只出現在董卓和曹操的身上,民間墓冢遭軍隊盜掘、破壞的記載多不勝數,與曹魏、蜀漢三分天下的孫吳政權亦“發長沙王吳芮冢,以其材于臨湘為孫堅立廟”,開創了發掘前代陵墓取用建筑材料的史例。
從“淘沙官”到掘陵“厭勝”
兩宋時期,盜墓行為已為時人深惡痛絕。然而在靖康之難后,宋室南遷,劉豫的偽齊政權卻公然設置了專司盜墓的官職“淘沙官”。
偽齊政權的統治者劉豫原為知濟南府,金兵南下時獻城投降,于宋紹興二年(1128年)受封為“大齊皇帝”,實為金人扶持的傀儡政權。劉豫所設的“淘沙官”是中國盜墓史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有明確文字記載的“官方盜墓機構”(曹操設的“摸金校尉”屬于軍方機構)。
《宋史》記載,自劉豫設“淘沙官”后,“兩京冢墓發掘殆盡”。偽齊政權這種由政府主導,有專門的官員負責的盜墓行為在歷史上極為罕見,其性質與東漢時曹操所設的“摸金校尉”相似,主要是為了取財。不過在史上成規模的盜墓事件中,盜墓者的動機除了取財與政治復仇,還有種動機是帶有迷信色彩的“厭勝”(用法術詛咒或祈禱以達到制勝所厭惡的人、物或魔怪的目的),這一類盜墓行為在明末農民戰爭期間表現得尤為明顯。
明代的民變中,“盡掘其先人冢墓”成為暴動者對統治階層發泄仇恨的一種普遍方式。崇禎年間,農民軍頭目張獻忠對曾率軍圍剿過他的明臣楊嗣昌恨之入骨,后來張獻忠攻陷了楊嗣昌的老家武陵時,楊嗣昌已死,不能釋懷的張獻忠便“發其七世祖墓,焚嗣昌夫婦柩,斷其尸見血”。這種掘墓泄憤的現象在晚明民變的史料中尤其多見,其中流傳最廣的便是李自成與崇禎皇帝互挖祖墳的傳說。
其實相信掘墓能“厭勝”的并非只有李自成,在清廷與南明朝廷的戰爭中,清軍定遠大將軍濟度率軍攻打明將鄭成功部,進占漳州后,濟度“盡發鄭氏墓”,想以此詛咒鄭家軍。在整個清代的戰爭中,這種發掘敵方墓冢的野蠻行為很常見,無論是求財、復仇或“厭勝”,軍事集團的盜墓行為在古代史中已是一種司空見慣的現象。
東陵遺恨
民國成立后,中國雖已在名義上走出帝制,但新興掌權者們的身上依然彌漫著舊時代的氣息。20世紀20年代的軍閥混戰終于再次應驗了“亂世起,盜墓昌”的規律。1928年7月,距國民革命軍進入北京,宣布北伐完成才剛過一個月,一宗由軍人集團主導的盜墓大案震驚了全國。遭劫的是埋葬清朝皇室的東陵,主使軍閥孫殿英從此被冠以“東陵大盜”之頭銜。此時離清王朝滅亡尚不足20載。
十幾年后,孫殿英向軍統局的文強談起了東陵盜墓的往事,孫本人坦言的確是他下令用炸藥炸開裕陵與定東陵,并承認盜得不少寶貴的陪葬品。他還對文強說,自己后來將從乾隆墓中取得的一顆寶貴的朱紅朝珠作為見面禮贈給戴笠,并托戴笠把他從慈禧口中取出的夜明珠轉送給宋美齡。此外,文強在《孫殿英投敵經過》一文中還記錄了孫殿英對自己盜墓行為的“解釋”,他自稱祖上是明末抗清殉國的名臣孫承宗,說:“滿清殺了我祖宗三代,不得不報仇革命。孫中山有同盟會、國民黨,革了滿清的命;馮煥章(馮玉祥)用槍桿子去逼宮,把末代皇帝溥儀及其皇族趕出了皇宮。我孫殿英槍桿子沒得幾條,只有革死人的命……”同時,他還列舉了乾隆帝的暴行,“像呂留良、戴名世這樣的人,都被開棺戮尸,我雖不才,亦知道佛經有言,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孫殿英的這番自辯顯然想告訴文強自己的盜墓動機并非為了求財,而是像伍子胥那樣是為國仇家恨而掘陵,即其所謂的“對得起大漢同胞”。但根據當時東陵遭劫記述以及其部所洗劫的珍寶數量來看,他的行為又與五代時期的“華原賊帥”溫韜沒什么本質區別。此外,孫殿英在抗戰期間叛國投敵,接受偽職,這更難讓人相信其盜墓的動機中帶有“民族主義的影子”。
(孫麗萍薦自《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