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雋輝
秋日,青島金口一路,站在街上,透過長長的巷子可以看到海。那是一片秋天的海,寧靜,在陽光下鱗波閃閃。
趙寶山在街上站著,看到鄰居緩步走來,左手拎著鼓脹的透明方便袋,里面是金黃的散啤;右手則是一個打了結的黑色方便袋,里面裝滿了打撈上來不久的海鮮,當地人喜歡稱之為“海貨”。這個時令大約是蠣蝦、八帶(章魚)、蛤蜊之類。這些都是鄰居買回家下酒的。
“哈(喝)杯?”
“哈杯。”
他們彼此微笑著打招呼,這是這座城市最熟悉的市井生活。
青島市區有幾個比較大的海鮮市場,比如南山、小港、櫸林山、黃島路。普通市民喜歡就近逛逛,拎一把蔬菜,買幾樣時令小海鮮,再加上一袋散啤,然后慢悠悠地回家,無論春夏秋冬,刮風下雨。這是青島人的一種生活方式。假如有外地朋友或貴客上門,則需要斟酌一下,去哪里買點海捕(野生)的螃蟹、大蝦,撐撐席面。畢竟野生海鮮的價格往往高出養殖的數倍,不是老百姓隨便消費得起的。
56歲的趙寶山是海員的兒子,老父親趙忠明已經91歲了。“以前沒得吃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去海灘挖海蠣子,撈海菜,挖不光也撈不完,下次漲潮又帶來了。”回憶中,老人說起海鮮來,就像談論糧食。老人有些羨慕老四方區和滄口一帶,那里的蝦爬子(蝦蛄、皮皮蝦)很多,撈一盆可以當干糧。
趙寶山從小便見慣了各種海鮮。不過當時量很少,都是野生的。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他都住在市場三路,旁邊就是個大市場。在計劃經濟時代,里面賣魚的區域經常是空著的,過年才能排隊買到一點兒魚。改革開放之后,開始有漁民帶著打撈來的海鮮,零零星星地拿來賣,量依然很少。
上世紀70年代末,趙寶山開始了他在青島友誼商店下屬的友誼飯店的第一份工作。當時的月工資是21元,而六七只一斤的對蝦是每斤2.7元到3元。80年代初,普通青島市民餐桌上的海鮮種類并不多,“都是野生的,得碰”。趙寶山記得,當時接待外地來的朋友,桌子上也沒有幾盤菜,都是盛啤酒的大碗,一碗啤酒兩毛錢。到上世紀90年代初,隨著捕撈業以及養殖業的發展,市場上的海鮮種類豐富了起來。
就像把章魚叫做“八帶”一樣,青島人對海鮮有一些約定俗成的叫法。比如,青島話里蛤蜊的發音就是“gala”。牙鲆叫“牙片”,木葉鰈叫“鼓眼”,孔鰩叫“老板魚”,黃鯽叫“黃尖子”,虎魚叫“逛魚”,許氏平叫“黑頭”,黑鯛叫“黑加吉”,一種鱈魚則叫“大頭腥”……這些海鮮名字,有時候像一個個“密碼”,是本地人還是外地人、在青島居住的年頭有多少,一下就能聽出來。
對于鲅魚,青島人格外厚愛,每年春天鲅魚上市時,市場上眾人爭搶,熱鬧得像過節。這里面有一個習俗,青島有句老話“鲅魚跳,丈人笑”,春天送幾條鮮活的鲅魚給岳父岳母,表達的是晚輩對長輩的感恩和孝順。如今,這一習俗已被確定為青島嶗山區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小馬在臺東一家啤酒屋已經工作快20年,盡管年齡已經不小了,但在熟客的嘴里,他一直都是“小馬”。他習慣從顧客手中接過海鮮,然后分類、記賬,打眼一看,用手一摸,就知道海鮮的成色如何。
青島的啤酒屋是上世紀90年代出現的,如今已有上千家分布。啤酒屋的門口擺著不銹鋼啤酒桶,往往比較簡陋,一大特點就是允許顧客帶海鮮來,店家負責加工,只收少量加工費。這種形式很受歡迎,不少青島人也喜歡在啤酒屋請客。有時桌上擺了滿滿的螃蟹、大蝦、扇貝,最后結賬時也僅要兩三百元,既有面子,又實惠。趙寶山就常常帶外地朋友去啤酒屋或小飯店。數年前,“鳥巢”的設計者赫爾佐格、德梅隆來青島時,他就帶著他們去了泰山路的小飯店,吃得很痛快、很愜意。
有些后來遷到青島的居民,在這里漸漸養成了吃海鮮的習慣。外地游客可能連吃兩天腸胃就消受不起,但住久了的人三天不吃,看到路邊賣蛤蜊的,就會不自覺地去買上點兒。他們中有些人覺得,在這里,吃的海鮮一般都物美價廉,沒有談起澳洲生蠔之類“高大上”海鮮時的陌生感和優越感。海鮮就像家常便飯,無需標榜格調,不用附加任何形容詞,是青島人身體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當“38元大蝦”成了“熱門話題”,在趙寶山眼里,這也不是件壞事,如果人人都這么維權,宰客的事自然會越來越少。
說話中,耳邊傳來輪船的汽笛聲。在秋天的陽光里,這座城市依舊寧靜。街頭的人們心里想著,得趕緊去買幾只螃蟹吃吃,晚了,就買不到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