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賬”,幾乎是每一位年底負責項目報銷事宜的科研人員最怕聽到的詞匯。這兩個字如同緊箍咒一樣,令他們在每年年底忙碌不堪——項目資金下半年才到手,年底前必須“花完”。不過,今后科研人員們不用擔心這個詞了。
近日,中辦、國辦印發《關于進一步完善中央財政科研項目資金管理等政策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從經費各子項支出比例、開支范圍、科目設置等方面提出了一系列“松綁+激勵”的措施,例如簡化預算編制科目,下放調劑權限,對一些科目合并“同類項”等,以激發科研人員創新創造活力。
就《意見》的細則及有關部門的解讀而言,此次改革有不少亮點令科研人員們欣慰,而《意見》之外,科研工作者們也在呼喚其他的改變可能。
現狀:“各種不合理的規定”
臧玉峰是杭州師范大學認知與腦疾病研究中心副主任,在接受筆者采訪時,他表示,因為這些財務方面的事情確實比較煩瑣,許多科研團隊中還有一名成員在科研之外主要負責這部分工作,有的是工作人員,有的則是老師所帶的研究生。而臧玉峰團隊中負責這方面事務的工作人員,是科研助理王宏瀟。
“其實,我們組里人員不多,本來行政事務應該很少的,但是由于各種不合理的規定,我需要抽出大部分的時間來做這些。”在采訪中,王宏瀟表達了對科研經費管理“過細過死”的埋怨。最近,她正在辦理一份出國的申請,以她過去的經驗估計,即使一路順利的話,辦下來也需要接近三個月的時間。
“一個出國申請的手續,前前后后大致要填30份表格,到各個有關部門蓋章,包括學校、市政府、市財政、市外辦等。”王宏瀟說。
不過,順利跑完申請流程,并不意味著一定可以成行。她說,按規定,每年年末項目組需要預報下一年的出國計劃,而在去年,他們計劃要參加6月在火奴魯魯舉辦的國際腦成像學會科學年會,此前也已經成功預報。
“去年3月,我們收到會議主辦方發來的邀請函,從學校申請開始辦起,前前后后跑蓋章用了快兩個月,結果到最后,在杭州市外辦處那兒被打了回來,理由是國家有規定,不可以去火奴魯魯開會。”王宏瀟無奈地說,“這個時候,我們的會議注冊費、摘要費等相關費用都已經付了。而成員們前期也花了功夫,因為很多會議都是要先注冊、投稿之后才能拿到邀請函的。”
在這樣一句“規定說不能去”面前,科研團隊已經付出的金錢、時間、精力統統白費。說到這里,王宏瀟嘆道:“說起來就一肚子火。”她的疑惑在于,不讓去特定地點開會也不是不行,但為什么不提前告知申請者。
“為什么我們年前報計劃的時候不說不行?辦理這件事花了兩個月,其間也到市政府、市財政等部門蓋章,都沒人說不行!”王宏瀟問道。
流程冗長、信息不公開,除此之外,現行的科研經費管理規定中還存在著另一個問題——教條主義。
“有些規定確實太過教條了,應當改一改。”臧玉峰告訴筆者,有次開會他了解到,一趟從大連到廣州的行程,由于出差人員必須嚴格按照等級選擇出行方式,在明明打折機票比火車票便宜也更為迅速的情況下,有學校的參會人員不得不乘坐幾十個小時的火車往返。這和購買機票必須以支票形式到特定地點購買的規定類似,在明明有便利條件的當下顯得極不合情理。
北京某高校的博士生小米去年和幾所北京高校的老師們一同外出開會,被各種手續折磨得十分崩潰。
她忍不住向筆者吐槽:“有學校有規定,出國開會必須3天內回來,也就是說,不管那會兒會議有沒有結束你都必須回來,多一天都不能報銷交通費。”在幫老師們一起訂機票時,小米還要考慮到學校對于出入境時間的限制,把時差和飛行時間計算在內,費了不少腦細胞。
符合實際需求的“松綁+激勵”
如同文章開頭所提到的那樣,在采訪中,幾乎每一位受訪的科研人員都向筆者抱怨了“封賬”這個緊箍咒,無論是京內高校還是京外的科研院所,無論是教育部直屬高校還是地方市屬高校,均沒有例外。
有些人抱怨的是“封賬”給自己帶來的心理負擔,令自己和團隊都手忙腳亂,有人則實實在在地為“封賬”付出了代價。比如前幾日在網絡上傳播得范圍很廣的一則熱帖,作者是某高校青年教師,邀請一位國外學者來訪,辦理從邀請到機票等事宜過程極其復雜,令他頭痛不已。
北京某高校的一位教師也向筆者表示,他去年12月遠赴澳洲參加國際會議不僅遭遇了復雜的流程,如必須支票購買機票等,而且最終也因為回來沒趕得上“封賬”的最后期限而無法報銷,只得自行支付。
而這次,《意見》指出,科研項目實施期間,年度剩余資金可以結轉下一年度繼續使用,當年的錢花不完不用收回。“項目完成任務目標并通過驗收后,結余資金按規定留歸項目承擔單位使用,在兩年內可以統籌安排用于科研活動的直接支出;兩年后未使用完的,按規定收回。”
破除了“封賬”問題,這樣的改變顯然受到科研人員的歡迎。例如,臧玉峰就向筆者表示:“這樣的改革挺好的,比較符合實際情況。”
而《意見》中最大的改革亮點,在王宏瀟看來,在于勞務費不限制比例。
“在大部分科研團隊中,最缺的就是勞務費了。”她說,“以前常見的問題是,一個手上有很多經費的項目負責人也沒有錢招人。”
王宏瀟表示,如今,招一名碩士生全職進入團隊,在高校里已經屬于最低學歷要求了,但是待遇卻跟不上,勞務費不得超過項目經費的15%的限制成為招人的瓶頸。
“尤其是計算機專業的畢業生,社會上企業給他們開出的薪資水平在那里擺著,別人一年給15萬元,我們可能只能給到8萬元”。
“因此,之前對勞務費所作的15%比例設限非常不合理。取消這項規定是《意見》的最大亮點。”她說。
思考:放、收之間如何平衡
可以說,在《意見》中,除了上文提及的一些亮點外,對于采訪對象們所反映的手續煩瑣、流程復雜等問題,“下放差旅會議費管理權限,給高校和科研院所更大自主權”的規定可以說是一種回應,但并沒有完全滿足科研人員對科研經費改革的需求。
而說到報賬煩瑣、科研人員被逼成“會計”的現象,《意見》提出,項目承擔單位要建立健全科研財務助理制度,為科研人員在項目預算編制和調劑、經費支出、財務決算和驗收等方面提供專業化服務,希望可以把科研人員從煩瑣的事務中解放出來。對此,受訪者有不同的看法。
“這樣做的確可以釋放科研人員的精力,讓他們更專心地投入到科研中去。”小米說。
而王宏瀟則表示:“所謂財務助理要做的事情不止是拿著發票去報銷那么簡單,還需要到各個部門各個領導那里挨個簽字蓋章。在這方面,更需要的改革是簡化流程。”
下放權力、簡化流程是絕大部分科研工作人員的心聲,但從經費撥付者的角度看,一味下放權力顯然并不可取。
如今,有部分科研人員把做項目等同于“賺錢”,也確實存在一些科研經費使用過程中的漏洞被“鉆空子”,有些經費可能真的沒有用于科研,這也是此次《意見》在修改僵化條款之外想要解決的問題。
“科研經費管理制度改革面臨一個矛盾的選擇。管得‘過細過死’不行,而僅有權力下放,則容易導致經費濫用,也不可取。”目前頒布的《意見》中還看不到關于權力下放后的監管和問責規定,要看之后會否有后續的政策托底。
當然,在討論任何一項制度時,都不能脫離對制定該制度初衷的討論。對于科研經費管理制度而言,用好經費應該是其最終目的。
關于科研經費管理制度改革,最重要的目的是為科研人員作出好的研究提供保障,推動科研創新。因此,我們既要關注經費使用的過程,也要關注經費使用的結果。過去的科研經費管理政策側重對經費使用過程的控制,但缺乏與科研成果鑒定的聯動,而財務層面的審計顯然無法完成后者。
改革不能走極端,監管也不能滯后,最重要的是如何讓制度保證科研人員真正有效地用好經費,真正服務于研究。
韓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