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上榻榻米,扒著窗戶上的防護欄推拉了兩下,然后朝下面看了看,又跑到廁所窗戶下斜著頭往外探了探……我們在客廳里閑談,他跑了過來,我瞅到了他一臉的欣然。果然,他說,走了那么多家,這家是唯一對窗戶進行防護的——樓確實有點高,安全還是要多考慮一些,即便這只是一處出租屋。
在接受了幾個房客的看房要求,最后無法談攏的形勢下,我幾近放棄了出租的想法。接到這個租客電話時,我不耐煩地說了一句:租金一分不讓,要不然就不要看了。
我不知道是中介過于雞賊,還是租客欲擒故縱,他們在電話里除了租金的保證外,還外加了諸多誘惑:一對學生情侶,香港人,不做飯的,可以半年付……
事后想想,在整個談判中,我其實幾乎是層層潰敗:兩個租客基本不作聲,并不參與實質性的討價還價中,一起參與看房的女租客的媽媽——沒錯,女租客的媽媽——先在談話中透露出,他們蠻有錢的,很多地方都置有房產,當然,他們還只是學生,學生能有什么錢呀?你怎么能賺學生的錢呢?所以,我被她轉暈了,其結果就是房租當然、必須、可以減一點。我稍一猶疑,她立馬祭出兩個無辜的學生來:他們很聽話的,你看,他們也不會弄臟你的房子。其實,印象中的香港年輕人都那樣好吧,看上去精致、溫和,彬彬有禮的樣子。
再就是,“他們學生要學習的,要不這個燈你幫忙配一下?這個窗簾也一起裝一下,他們就用兩個房間,裝兩盞燈就行,當然,客廳要能也裝一盞更好了?!闭勁芯褪抢彂穑谖乙讶环艞夁@種努力時,我只求快快辦好手續,然后再也不要看到他們。
但是,這處堪稱內地最好物業的住處,并沒有讓他們的愉悅感延續太長時間——
先是樓上鄰居通過QQ提醒我們:樓下深夜兩點有吵鬧聲。我在微信里提醒男租客稍微注意一下——當然,他的微信朋友圈,我是看不到的。他直喊冤:“我10點多就睡了,怎么吵到他,10點前在看電視。”又說,“我倒是聽到有人在樓上跺腳,深更半夜的說睡覺睡覺……”我只好說:“那可能是上面人聽岔了,有事可以找管家溝通。”
深夜擾鄰一事成了小區的一樁懸案,其間雙方各執一詞,卻又都拒絕見面對質。房客給出的理由是,內地有太多的人有狂暴傾向。因為他曾在大街上目睹兩人言語不和大打出手。“他們身上怎么總有股戾氣?”他問我。我說,不排除有這樣的現象,但不能因噎廢食,畢竟大多數人都是正常的。他搖搖頭笑:“我不想冒一點點險?!?/p>
我對這個香港租客不由好奇起來,也好想知道我那出租出去的房子現在究竟變成了什么樣子。當然,一切都沒有想象——房子干凈整齊,桌上有他的針灸專業書。我們甚至在客廳里相談甚歡。他告訴我,他在內地遭遇的種種窩心事,說家人從美國寄來的高檔食品在物業那里放了很久,直至變質,因為沒人通知他,而他說的那個快遞幾乎是內地人的口碑。他還說,物業對他的意見從來都是愛理不理:“是不是因為我只是一個租客?為什么當著你們業主的面,物業又那么客氣?”我笑他想多了,我說在這個城市生活,一樣會碰到很多讓人隱忍不發的事。時間長了,經歷多了,就會自行消化,或靠自力更生和主動出擊,并且慢慢學會不把任何事寄托在其他任何一個人身上。
自始至終,我看到客廳電視機前有個燈都在亮著,我知道,那大概是室內監控器吧。
一切都透明沒什么不好。所以,當他告訴我向公司總部投訴了物業時,我在電話里笑了起來,我說:“祝你好運?!?/p>
(左巧靈薦自《深圳特區報》)
責編:我不是雨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