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善任

宋代歐陽修《乞補館職札子》：“善用人者必使有材者竭其力，有識者竭其謀。”意思是，善于用人的人，能夠讓有才能的人竭力發揮他們的才能，讓有見解的人竭盡發揮他們的智謀。人才是成就一切大業的條件，用人是為政之本、治國之本、安民之本。識人是用人的前提。《尚書·皋陶謨》中指出：“知人則哲。”漢代劉安說：“仁莫大于愛人，知莫大于知人。”

用人歷來是關系國家社稷治亂興衰的大事，中國歷代有作為的思想家、政治家，無不高度重視選人用人，并留下了豐富的著述、深刻的思想和寶貴的經驗，中國古代用人思想所包含的諸多內容和閃光點，無疑是一筆寶貴的歷史文化遺產， 值得我們很好地總結和借鑒。班彪的《王命論》就是其中之一。在《王命論》中，班彪闡述了如何才能知人善任。

話說自劉邦建立漢朝，到了漢武帝劉徹時，西漢達到了巔峰。漢武帝之后，經過“昭宣中興”，社會經濟得到新的發展，隨之而來的，漢成帝、哀帝時期出現了土地兼并，社會矛盾逐步激化。王莽掌權并改漢為新朝后，兩極分化到了使平民百姓難以生存的地步，他意識到不斷加劇的社會矛盾已危及王室的安全，于是推行改革。由于富人和商人以及貪官污吏相互勾結，改革難以推行。此時，北方匈奴又大舉侵擾邊境，旱災蝗災接踵而來，使得平民百姓生活更加困窘。公元17年，新市人王匡、王鳳率饑民聚集綠林山起事，關東和長江流域相繼出現數十支起義隊伍，其中以樊崇領導的起義軍最為強大。樊崇領導的起義軍和官軍大戰一年多，打了許多大勝仗。王莽大怒，又派十萬大軍趕來鎮壓起義軍。公元21年，雙方在成昌（山東東平西）展開激戰。這次戰役，雙方的兵力都在十萬左右，是農民起義軍與新莽政權一次大規模的較量。會戰中，為了同官軍相區別，義軍將自己的眉毛染紅，此后，這支隊伍便被稱為“赤眉軍”。經過這場大戰，赤眉軍更加壯大了，發展成十多萬人的武裝。

農民起義的迅速發展，在社會各階層中引起了極大的震動。本來，由于王莽改制損害了豪族地主的政治、經濟利益，已經引起了統治集團內部矛盾的激化，而遍及全國各地的農民起義則更顯示出王莽政權已失去了保護地主統治集團的能力。各地一些豪強地主和劉氏宗族便開始自尋出路。公元22年，漢室宗親、南陽的劉秀起兵響應，這支地主武裝約七八千人，號稱“舂陵兵”，與綠林軍協同作戰。公元23年，起義軍共推“避吏于平林”的劉氏宗室、更始將軍劉玄為帝，國號“漢”，改年號為“更始”，以公元23年為更始元年。歷史上稱這個政權為更始政權。更始政權建立后，劉玄派王鳳、劉秀等率兵攻占昆陽等地。起義軍在建立政權后，人心振奮，士氣高漲，進展神速，勢如破竹，很快就拿下了昆陽。王莽發兵四十三萬，號稱百萬，由王邑、王尋率領，氣勢洶洶朝昆陽殺奔而來，企圖一舉消滅起義軍。在這場戰役中，起義軍無不以一當百，殺得王莽軍抱頭鼠竄。湊巧，天氣突變，天昏地暗，大雨如注，河水滿漕，洪水四溢，王莽敗軍自相踐踏，死傷無數。昆陽大捷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消滅了莽軍主力。

莽軍主力被殲后，各地紛紛起兵，誅殺新莽官吏。更始元年（公元23年）九月，義軍攻取長安，王莽被殺。這之后，劉秀在高邑稱帝，劉玄在高陽稱帝，公孫述也在蜀漢稱帝，隗囂占據隴地，擁兵自重，天下一片混亂。

不久，起義軍分裂，赤眉軍攻入長安，在戰亂中長安被毀。百姓紛紛逃離，在出逃的人群中，有個二十三歲的青年，扶風安陵（今陜西咸陽）人，名叫班彪。

班彪，字叔皮。東漢史學家、文學家。出生于官宦世家，性格慎重，喜好古代文化。其祖先于秦漢之際在北方從事畜牧業致富，后來世代從政，并受儒學熏陶。祖父班況，成帝時做過越騎校尉。父親班稚，哀帝時做過廣平太守。這樣的家世，對班彪的思想、文化以至政治態度都有很大的影響。班彪幼年與其兄班嗣游學不輟，才名漸顯。

此次為避戰亂逃離長安，聽說隗囂帶領眾人在天水起事，班彪便準備到天水去投靠隗囂。從長安到西涼，經過涼州安定郡的高平（今寧夏固原）時，作《北征賦》。《北征賦》是一篇紀行賦，記述了他逃離長安到天水避亂的行程，描述了從長安到安定途中的所見所聞，感時傷亂，除了表現自身的流離之悲，還反映出亂世之中社會的動蕩和民生的疾苦，吊古傷今，即景生情，通過對塞外荒野的描繪，抒發內心情懷。

歷盡艱難坎坷，班彪終于到了天水，見到隗囂。隗囂，字季孟，天水成紀（今甘肅秦安）人，出身隴右大族，青年時代在州郡為官，以知書通經而聞名隴上。劉玄更始政權建立后，隗囂等合謀起義，響應劉玄，興漢滅莽，趁機占領平襄，成了割據一方的勢力。建立割據勢力后，隗囂以“承天順民，輔漢而起”為宗旨，號召人民討伐王莽，并修高祖廟，盟誓效忠漢室。更始元年七月，隗囂向各州牧、部監、郡國發布檄文，列舉王莽罪狀，共同謀伐，興兵十萬攻占雍州、安定。此時王莽已死，隗囂趁勢先后攻占了隴西、武都、武威、張掖、酒泉、敦煌等郡縣。劉秀即位后，隗囂勸劉玄東歸劉秀，劉玄不同意，隗囂與諸將準備挾持劉玄，事敗后逃回天水，自稱西州大將軍，重新招兵買馬。由于他“謙愛士卒，傾身引接為布衣交”，所以“三輔老士大夫”紛紛投奔他。這其中就有很有名望的馬援、班彪等人，一時將士云集，隗囂“名震西州，聞于山東”。

公元26年（光武建武二年），大司徒鄧禹鎮壓赤眉軍，鄧禹的一個裨將帶兵向天水叛逃，被隗囂出兵阻擊，繳獲了大批輜重馬匹，得到鄧禹的信任，被封為西州大將軍，并得到劉秀的器重。此時公孫述等屢次進犯漢中，并派使者拉攏隗囂歸蜀，都被隗囂拒絕。

劉秀為統一天下，要隗囂討蜀，隗囂以“三輔單弱，蜀道難行”為借口拒絕出兵。劉秀派隗囂的故友馬援去勸說隗囂，請他到京城，并許以重爵。隗囂認為天水是富饒之地，兼為河西、上郡、三輔之地，可進可守，于是找借口，說自己對于朝廷沒有什么功勞，等以后四方平定了，就解甲歸田回老家了。以此為借口推辭入朝。

建武之初，馬援等人就連續上疏奉勸隗囂東歸劉秀。馬援的上書，在袁宏《后漢紀》及《后漢書·馬援傳》中有記載。隗囂對此無動于衷。之后，申屠剛又作《說隗囂》、《將歸與隗囂書》等，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怎奈隗囂心懷野心，不理會申屠剛等人的奉勸。

當時的許多文人學士，自幼受到傳統儒家倡導的大一統思想的教育，渴望國家的統一和安寧，不能接受隗囂這種分裂國土的做法。在規勸不果的情況下，對隗囂產生失望之情，紛紛離去。著名經學家鄭興最先以歸葬父母為由東歸故里;竇融審時度勢之后，歸附劉秀，劉秀封竇融為涼州牧，眾多文士見狀紛紛來歸。

面對當時的時局，有一天，隗囂問班彪道：“從前周朝滅亡，戰國紛爭，天下四分五裂，經過好幾代才得安定。眼下天下是否又會陷入周朝末年諸侯爭霸的局面？還是承受天命，在某一個人身上呢？望先生談談看法。”

班彪希望隗囂歸附劉秀，于是答道：“周朝的廢興，與漢朝不同。從前周朝設置了五等封爵，分爵為公、侯、伯、子、男五等，諸侯掌握自己的領地各自為政，正像一棵大樹，樹根很弱小，枝葉很茂盛，所以到了后來，出現合縱連橫的事，是形勢促使它那樣。漢朝繼承秦制，設置郡縣，君主有獨斷之權，而臣子沒有百年不渝的權柄，到了成帝，假借外戚的勢力，哀帝、平帝在位時間很短，皇帝后嗣三次斷絕，所以王莽篡位，竊取國位年號。漢朝的危機是來自朝廷，傷害不到地方，因此，王莽真正篡位之后，天下人沒有不嘆息的。因此，王莽新朝的滅亡也非常迅速，而各地的起義者也都不謀而合，打的正是劉氏的旗號，會合響應，眾口一詞，不謀而同。如今英雄豪杰統治各州縣的，都不具備戰國七雄那樣世代積累的基業，可百姓卻異口同聲，都心向漢朝，今后的態勢已經可想而知了。”

隗囂聽了以后不以為然地說：“先生談周朝和漢朝的形勢，自有一番道理。至于只看到百姓由于熟識劉氏的名號，就斷言漢朝將復興，這就不對了！當初秦朝滅亡，劉邦驅逐群雄得到了天下，難道當時的百姓會知道什么漢朝嗎？他們不知道，但劉邦最后不還是得到天下了。”

班彪一方面痛恨隗囂的狂言，為隗囂的執迷不悟感到惋惜，一方面又感嘆時局艱難，于是給他寫了篇《王命論》，認為漢德是繼承唐堯，有靈驗的王符作證，王者登上寶座，不是憑欺詐能成功。平常人見到漢高祖起于布衣，不明白原因，也都紛紛效仿，希望能夠僥幸成為帝王。他們不知道這是由命運決定的，不是單靠智力就能得到的。這就是世上亂臣賊子之所以這么多的原因。人的一生很多是命中注定的，天子的尊貴，四海的財富，神明的福佑，怎么能隨便得到呢？因此，即使是在亂世之秋，像韓信、英布一樣的勇猛，像項梁、項籍那樣有聲望，像王莽成功得到了皇位，然而不是那命，最終還是要滅亡的，更何況那些普通的人呢？他們的才能不如上面說的那些人，卻一心夢想當皇帝呢！所以，跋足劣馬之車，不能馳騁千里的道路;燕雀之類，不能飛到鴻鵠的里程;柳木小材，不作棟梁之用;凡夫俗子，不任帝王之位。《 易經》上說：“鼎斷足，傾覆了食物。”就是因為不勝其任啊。在秦末世，豪杰共同推舉陳嬰為王，陳嬰的母親阻止說：“自從我做你們陳家的媳婦，看你家世代貧賤，現在一下富貴了，這是不祥之兆啊。不如把兵交給別人，事情成功了，可以得到些好處，不成，也沒有什么大的禍害。”陳嬰聽從了母親的話，一家因此得以安寧。王陵的母親，預見項羽必敗亡，劉邦將興盛。那時，王陵為漢將，母親被楚捉住。有漢使者到楚，王陵母親見到使者，就對他說：“請你轉告我兒，漢王是有德長者，一定能得天下，讓他盡心事奉漢王，別有二心！”于是，為了勉勵王陵，就在漢使面前自殺了。后來漢王果然平定天下，王陵作了宰相，封安國侯。作為一個普通婦人，尚且能夠懂得這樣的道理，何況大丈夫做事呢！最后他勸解隗囂，至少應當學習陳嬰、王陵之母的見識，應天順民。

班彪進一步闡述道，漢高祖最終成就霸業有五大優勢：一是帝堯的后裔，二是身體形貌多奇異，三是神武而有征兆應驗，四是寬厚明察而仁德忠恕，五是知人善任。再加上誠信和喜好謀慮，通達于聽取意見接受勸諫，見人有善處，唯恐自己趕不上，任用別人如同用自己，聽從諫言像流水，像周公那樣吃飯時吐出口中食物，以急于采納張良的謀策;拔出腳來揮去洗腳女子，趕快拜謝酈食其的諫說;感悟于戍卒的話，斷卻自己懷戀故土的情懷;仰慕四皓的名節，割舍寵妃愛子。從行伍中舉任韓信為大將，收用的陳平是楚亡命降將，英雄用力，策士效謀，這是高祖的大略，成就帝業的原因。一個干大事的人要懂得謹慎行事，趨利避害，目光超遠，見識深刻，不貪戀不可能得到之物，這樣才能福分延及子孫，天所賜的福祿才能伴隨一生。

班彪苦口婆心，想用這番話來感化隗囂，可是隗囂始終不為所動，無奈，班彪只能離去，投奔河西竇融。河西大將軍竇融頗器重他，十分恭敬地待他，用師友之道接待。班彪就替竇融出謀劃策，幫助漢王朝的復興。事態的發展證明，班彪的建議是很有遠見的。

后來竇融奉詔回京師，光武帝問道：“你所上的奏章，是誰給你參謀的？”竇融答道：“都是我的從事班彪做的。”皇帝一向聽說班彪很有才干，于是召見他，舉他作司隸茂才，又為司徒掾。班彪時有奏言，對時政多所建議，如《復護羌校尉疏》、《上言選置東宮及諸王國官屬》、《奏議答北匈奴》等。

班彪專心于史學，尤好漢代史。光武帝建武三十年，班彪卒，時年五十二歲。撰寫《漢書》的未竟事業，最終由他的后代班固、班昭兄妹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