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慶幸我的勞作堅固了尊嚴（組詩）

懷 念

請記住

這些從枝頭緩緩探出腦袋的綠葉

并非是春天這位老編輯

寫給天空的退稿信

它們是

我靈魂的小天使

與萬物生靈分享光熱的陽光

不是這個被地震塌方

無情掩埋的村莊的

袈裟和護身符

而是獻給逝者的花圈——

野草叢生的廢墟下面

我的許多鄉親父老還沒有翻過夜晚。

深夜茂密的星星不是宇宙的眼睛

而是守望者在祈禱輪回

輪回里，一首樸素而深情的挽歌

替傷心，把歲月風干的記憶慢慢激活

懺 悔

這些年，我在一粒粒漢字撐開的樹陰里虛度光陰

也夢想有所建樹，正如沼澤的另一面

還住著許多喜歡獨來孤往的大師

純粹的企圖與樂趣，使我樂此不疲。

跟小學沒有畢業的母親炫耀那些作品，

我把它們看得重如泰山

也遠遠輕于母親對我的擔心。

好在，我并沒有因為寫下的

不是讓人趨之若鶩的鈔票

而自慚形穢，我很慶幸，我的勞作

不但堅固了我為人的信仰和尊嚴

還為本該命短的欲望和罪行，獻過花圈。

磨一把生銹的鐮刀

那些涼風習習樹葉紛紛退隱江湖的秋天

那些在太陽的銅盤下悄然松開皮膚的汗水

那些帶上一把躊躇滿志的鐮刀

挨著黎明出發又踩著黃昏回家的日子

早已掙脫虛空，把空氣撕了條縫，下落不明

柴米油鹽替我們捂緊了錢包的日子，

依然保持著它單調的慣性，如雨后春筍

一天天包圍我們，

又一天天荒廢我們

一天天死去，又一天天再生。

我想替此生

再也愛不動我們的爺爺和父親

還有我自己

好好磨一磨家里那把早已生銹的鐮刀

當然不是為了收割

我只想看看這把生銹的鐮刀

在氣喘吁吁的磨刀石上

是否會想起過去的鋒芒？

今夜，坐在空蕩蕩的月光里

狠狠地磨一把生銹的鐮刀，直到

它深藏不露的鋒芒再次睜開眼睛

看到月光和滿地空茫

它們不動聲色地粘在一起——

好像要把心底的委屈和疼痛合攏

深深烙在我一個人身上……

雪寶頂

五月，雪似潔白的哈達

把自己獻給了雪寶頂的巍峨

藍的天，白的云，彩色的獵獵經幡

激活我飛揚的思緒

一塊塊陽光，在草尖追逐夢幻

風吹來，呼吸被層層剝去

只剩下一腔熱血和骨頭

在肉身里咆哮

不遠處，背影稀疏的黑牦?！?/p>

高原上的慢船，始終低頭吃草

好像要把遍地蒼茫

一點點塞進肚里

據說，沿途那狂野而又模糊的危崖

是鷹的終點。

雪域之上的雄鷹，

一旦

老得再也翻不過身體里的夜晚

也絕不在死神面前束手就擒，要死

就死在自己手里。它們

高高飛起、盤旋、俯沖下來，

用最后的氣力

撞擊山巖而死——

這種死，掐疼了我的呼吸

這種死，是否能讓那些勇士

再活一次？

耳畔，巡邏歲月的風如此深情款款

像母親那樣守望著這片莊嚴的土地

守望著所有在低處匍匐的

參差不齊的命運，以及它們那

從來沒有高低貴賤的欲望、自足和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