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 鄰
我知道她是一個勤儉持家的女人,低調的女人,
月薪近萬卻把一個粉色皮包提了三年的女人。
我還知道她天生麗質,不愛打扮,擔心脂粉污了顏色。
但我先前并不知道,她同時也是
一個不堪重負的女人,因為焦慮而無法生育的女人。
她有偏癱的母親,好賭的老公。
向我走來的時候,她是一個微笑的女人。
一個女人的微笑,包含了多少眼淚,我從來不曾看穿。
從生到死的距離
魯晉云死的時候我不在現場。
魯晉云死的時候
據說天空落下閃電,就像他生的時候
東方恰巧升起了太陽。種種跡象表明
他并非凡人。魯晉云咽氣的屋子
正是他出生的屋子。這容易造成
他一輩子沒有出過遠門的錯覺。
事實上,他祖籍山西,生于云南,
在安徽念過三年書,大部分時間
則在福建度過。事實上,
他還去過妻子的新疆老家,
對庫爾勒香梨的種植之道頗有研究。
魯晉云一退休就回了云南,
仍然住在野鴨蛋村,二十幾年
沒再挪窩。魯晉云讓鄰居們幾乎覺得
他天長地久都住在這兒,
從來不曾離開。但是現在
他要離開了,因為魯家的墳地
離他的住處還有四五公里。
魯晉云在哭喊聲中,在盒子里,
在八條壯漢的肩膀上,走完了
這四五公里。魯晉云終于擺脫了
他出生的那間屋子,終于沒有結束在
開始的地方。沒想到這四五公里,他
繞來繞去,竟然走了七十多年。
上面的女士
晚飯以后,刷過碗筷,
她在我頭頂走來走去。
她很少出門,也很少坐下來
安靜地看會兒電視。
高跟鞋,拖鞋,運動鞋,
音色有著明顯的不同。
她八點鐘準時做健身操,
九點鐘洗澡。過了十點,
她躺在被窩里,但一直醒著。
出租屋里劣質的床板
暴露了她的秘密。
她拖地時,我玩電腦。
她拉上窗簾,我開始看書。
她最后一次在屋里走動,
我關掉床頭燈,準備睡覺。
我越來越無法戒除
生物鐘對于她的依賴。
這么多年,我一直沒見過她。
借助一層水泥樓板,
她住在我頭頂三米的高處,
跟我就像一對夫妻。
父 親
我開始變得、越來越像他,
越來越像一個固執的老頭,
會獨自一人,躲在晦暗的屋里
看電視,或讀一本破舊的小說。
會突然之間,莫名地生氣,
與朝夕相伴的妻子爭吵,又在
抽完兩支煙之后,感到后悔,
努力想去彌補些什么。
我忽然感到,某種強大的基因
在我體內決絕地復活,使我確信
我跟這個長我二十四歲的男人
有切割不斷的關聯。
這些年來,想到他,我就依稀
看見了二十四年之后的自己。
他的手指被鑿子戳穿,眉骨上有
木屑打出的疤痕。昨天我不慎
割傷了手指,就仿佛看到
這一刀,也曾割在他的身上。
二十四年過去了,我卻依然
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