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命
茅草的命就像父親
在田埂上長著長著就到了山林
鋒利雖然還在,卻失去了
豐美。深入地里的根
甜得更加地驚心
母親就像一根狗尾巴草
思想很豐富,始終在山谷里搖擺
最終只剩下一根骨頭似的命
妹妹活得也不簡單
剛剛長大,就像蒲公英那樣
飛去了沿海,她的命
廣不廣闊也必須得落地
我則因為多讀了幾年書
便做了水上的浮萍
命看得不輕不重,一半飄來飄去的死,一半綠來綠去的活
沃 土
地里種著包菜、白菜、甜菜
也種著枯枝、落葉、荒草和雪
碗里種著大米、紅薯、豌豆尖、胡豆
花生,也種著燈光、投影
和小村夜色
沒有誰大聲說話,只有小孩的
打鬧聲。我們偶爾提及
大雪外沒有歸來的人
偶爾提及雪后我們的去向
這一夜,我們留下的不是殘羹冷炙
而是故鄉的沃土
有 愧
多少年來一直都這樣
從萬家燈火中抽身出來尋你
茂盛的草木,消失的路徑
轉無數次身,才看見你的蒼老
青絲變白發,并不足以
喚醒人間蒼白和荒涼
清水煮豆腐,烈火炒青菜
五谷雜糧人畜共食
已經不再是夢想
有愧并不是來源于背叛
也不是生活的陌生
而是骨骼的松懈、皮膚的皸裂
血液的堵塞,心跳的緩慢
而是你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
我們一邊流淚一邊失去聯系
皮 膚
到處都在脫皮
只是墻壁,只是木頭,只是瓦片
窗口,房門,圍墻
其實還有樹,草與莊稼牲畜
我是其中一個脫皮的人
因為還努力在站立,像一個堅強的
隱喻,我羞于說出皮膚內的皺褶
羞于說出里面的藏身術
那些代替我們活著的
耐寒、耐熱、耐苦、耐磨的
生命,因為難以拯救和漫無邊際
我愧于說出龐大的老虎
斑紋中閃爍的河流,愧于說出
被陽光灼傷了皮膚的父親
和挨著父親生活了一輩子的母親
他們本不是絕配。
剩下的
母親的菜籃已經沒有多余的空間
她向我揭開裝在最上面的
辣椒,一半紅一半青
一頭大一頭小
再下去是西紅柿,讓我想到
一種可以治愈的色彩
西紅柿其實和土豆擠在一起
因為土豆的出生
讓我想到了更深處的寂靜
一枚帶著欲望的石頭
是慢慢變軟的
剩下的是青色的蔬菜
被壓得扁扁的
好像一顆恬淡的心
抬不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