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核桃樹（組詩）

第一日

夜幕下，一個戴面具的男人向我招手

天空剛露出月芽兒

如嬰兒唇上潰瘍的白斑

低伏的海岸線，朝遠處走去的人越陷越深

我返身告別，回到暫時的棲身之地

在隨時可能消失的陸地

一個與海水抗衡的院子里，一棵長滿果實的樹等著我

它在黑暗里等待，如我昨夜一無所知地經過

它的身子沉得坐下來

雙手攤開，亮出雞蛋大的綠果子

它的果子也沉得坐下來

就要接近地面。這華而不實的肩膀

第二日

木帆船開過來。一只深藍一只棕褐

上游，一朵危險的白云

投下潛伏的波浪，海灘一趟趟送來白色泡沫

陸地如一塊巨大的鹽。一個幻象消失了

這摻了鹽粒的愛情

我感到疲憊，想離開舊帆船的沙灘

危險下仍舊歡樂的人群，離開曼陀羅環繞的

尖頂房子的異鄉

像一只青核桃回到它的子宮

子宮，八卦陣的空房子

每一個畫地為牢的領地，都有難以開啟的門

我的門在哪里

第三日

我坐在樹下，藍花布鞋藏在光影里

手腕上玉鐲靠近佛珠

石頭的光亮和木雕的佛祖，顯的靈光和隱的玄機

都在一個犯困的下午沉默

我不得動彈。

漏下來的陽光在周圍布下地圖

島嶼、陸地。神秘的國度和憂傷的省份

而未及照到的部分是海水

我在海面上飄浮

差一點就被陸地照耀

第四日

葫蘆、南瓜爬上頭頂

蓮霧告別故鄉。一種瓜菜無盡的生長

像一條條青蛇從高空俯沖，吐出它們的信子

我試探這個上午的氣味

陌生、疏遠

果實轉身忘記了奔跑中的戀人

而核桃樹還在

在這片漸漸示弱的陸地

它頑固得像一株古董，張開果實垂掛的手臂

陪伴月光下對弈的棋手

第五日

整個夜晚我在編寫一個傳說

叫梅姐的女人獨坐于黑屋子

她習慣了黑，穿前朝的衣服，認養前世的冤家

恍惚中蛐蛐在屋子里叫。我踱步，驅趕腹內的蟲鳴

驅趕與舊事掙扎的自己

而窗外果實，一言不發地看著

第六日

城樓下的野花越疏離

越蓬勃。它們在看不見的背面密密匝匝地白

它們在懸崖自比紅顏，下面是作繭自縛的甕

草木扎的營盤

追兵很久沒有來了

大王是戲文里的傳說，它們在安靜的戰場和自己撕扯

一方是了結的痛快，一方是懸掛一生的寂寥

你還要懸掛多久

第七日

我終將離開，告別那些模棱兩可的青果子

一生都沒有愛過，從遇見到衰敗

它們總在青澀中。雞蛋大的身子，還沒有誰舍得剝開

我告別枝葉籠罩下

安全的光陰

那些假想的海水，遲早要漫過不安全的腳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