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草木（組詩）

初 夏

大河不再滔滔，功名浮在塵世

一池蓮花借著污泥想念世上的清凈

之前她努力躲開習以為常的命名

比如高潔，被我們一再懷疑的日月

比如美，說著說著就漸行漸遠了

蹲下來，我們不比一棵草高多少

看看那些草葉和花蕊，陽光下

呈現(xiàn)著萬物清晰的紋理，風吹過

它們也懂得低頭。有序的規(guī)則

讓我一遍一遍驚訝于這遲來的提醒

這個夏天與你有關(guān)，與蓮有關(guān)

你端坐著就是一座宮殿，而蜜蜂

飛來飛去，它們有一雙曠古的好翅膀

像陽光下的露珠，透明得教人想家

一處明亮的池塘就像我的祖國

我是多余的那點喧囂，這么多年

靠縫隙和邊緣拓展心靈的疆域

在遇見你之前，就連家園也是外省

時光沒有耐心，像我們潦草的過往

失眠的詩歌，只因你的款款而來

這干枯的官道梁，雨水飄忽不定

需要滋潤的是你迎面而來的安靜

我們擁有一樣的山河和溝壑

總是在想你的晨鐘暮鼓端坐到天明

比如嗩吶，比如眼前沒命的風沙

花蕊里的暮色

看看梁上，一場春風吹開花朵

這人間隱秘的，也是疼痛很久的

黃土垣永是家園，樸素如期而來

看看山山水水，提著陡峭的時光

去趕赴的一定是似有似無的虛幻

綻放需要勇氣，寵辱之間

勞作一會兒向東，一會兒朝西

在告別之前，花瓣提早上路

人間不能再低了，一兩處炊煙

就會攪得春天心神不定

羊群像散落在荒漠的詞語

青衫打濕的一角被歲月認領(lǐng)

你們常常說，纏綿的就是長久的

在這溝壑縱橫的官道梁，誰的衣裙

讓杏花的補丁格外讓人羨慕

在每一朵花的邊沿，朝露萌動

就連春風也得小心翼翼地路過

加上一兩聲破碎的嗩吶，構(gòu)不成

一場離別的盛宴才怪呢

那些玲瓏的花蕊，決心到達彼岸

教塵世上的桂冠放棄光環(huán)

噢，在官道梁一再鼓起的山丘

我們暫時得收斂浮躁的籬笆

直至暮色蒼茫，真理或隱或現(xiàn)

沿著月色把剩余的淚水灑盡

孫家坪的時光

群山環(huán)抱的孫家坪，松柏長青

不再與塵世爭什么晴耕和雨讀

就連路過的小雨，也不會停留多久

遍地喧囂的疆域，不痛不癢久了

山川端坐，汗水總是向下流淌

擁有一處碾盤，足夠磨碎后半生

看看丟棄在山野的蹄印，有多少

是健壯時代不經(jīng)意熄滅的良苦用心

四面八方的痛撞擊最后的山川

事物總是躲在它的反面默寫狀紙

微涼的心尖退出的遼闊，就是孤寂的

就是瓦楞上的衰草的命，青黃不接時

祈禱去冬的雨滴，喚回故園的冰凌

阡陌不深不淺，正好規(guī)劃舊日的規(guī)矩

蟬鳴多么無力，混亂的秩序遠走他鄉(xiāng)

一株草不需要法則，鄙夷的家園

我們要么守著破碎的心事去孤獨

要么在風和日麗的官道梁種下土豆

如果遇見遲來的雨水，說一說廟宇

俯首多年，默念中有神仙端端正正

此生不再為誰花開花落，遍地喧囂

我要把蒼茫的心事一冊一冊地打開

天涯苦命多時，官道梁就是一紙訴狀

車輦飄搖，遠在六月的親人歸來

紅塵多么消瘦，比如孫家坪緩慢的時光

春天的瓦片

請耐心傾聽屋檐下最后的冰凌

滴滴答答的告別。請山里的神龕

叨叨半路上的叮嚀。這半生的晶瑩

需要一溪山泉洗濯余生的孤寂

一想到老，就懷念天下的陶土

瓦片居高處，泥土總是向上望

鄉(xiāng)下的壇壇罐罐蹲守在土墻上

像一位泥瓦匠人泄露著祖?zhèn)鞯氖炙?/p>

許多風物不言不語，有時候

雨水蕩漾，會灌滿一個春天的缺憾

田野里移動的親人，因為一兩點雨

會把過往的苦累當做一生的親人

因為遲來的雨水，瓦片回到泥土

因為人間缺衣少穿，時光才斑斕

梁上起風了，才懂得瓦片由青變黑

正如我們經(jīng)歷的就是命運無常的

那么多人擁堵春天，說明梁上很苦

靠泥土一次次飛翔安慰紛擾的谷場

看看吧，磚壁，土胚，茅草掩映碾盤

這些熟悉的事物曾經(jīng)都是我的伙伴

麻雀棲于棗林，那年月得靠近你

才能看見幼小的棗花像燈籠照著自己

才能讀懂瓦片為什么那樣支離破碎

就當是火苗，讓疼痛的日子綴滿補丁

不再閃過暴動的念頭，春天的瓦片

不要零碎的旗幟，如果春天一再破碎

我會一忍再忍，像一朵羞澀的山花

在綻放之前忍住緩緩而來的枯萎

如果陷落瓦片里的紋理依然清晰

我就是那個拄著拐杖尋你而去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