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獅子

別人家里都養(yǎng)貓和狗，可我們家卻養(yǎng)著一頭獅子。我記不清這頭獅子是怎么來的了，它好像從小就和我在一起……它的臉毛茸茸的，那么溫暖可親。它還允許我捉弄它，也許它還很喜歡我這樣做，每次我用手捂住它的臉的時候，它只是懶洋洋地晃晃自己的大頭。

我小的時候經(jīng)常騎獅子玩。我騎在獅子的后背上，雙手伸進(jìn)它的鬃毛里，緊緊地抓住它的兩只耳朵，它就慢慢地站起身來，沿著走廊一步一步地走。獅子就這樣馱著我在家里走來走去，給我的童年增添了無盡的快樂。

冬天的時候和獅子在一起更有趣。我冒著嚴(yán)寒從外面回來，獅子正在暖氣旁躺著打盹，火紅色的眼睛半睜半閉。哈哈！我可逮著你了！我們兩個立刻就鬧成了一團(tuán)。我的獅子像一只大貓似的，背朝下，肚子朝天地翻來滾去，兩只前爪一會兒捂住我的臉，一會兒搭在我的肩上。我們一起在街上散步的時候，誰也想象不到我們會如此親昵。

我們經(jīng)常一起出去。出門時，獅子要帶上籠頭。這是應(yīng)該的。要不見到人就得跟人家解釋，說這是家里養(yǎng)的獅子，不咬人，那解釋得過來嗎？我的獅子也明白這一點(diǎn)，它好像每次都聳聳肩，攤攤爪子，似乎在說，有什么辦法呢，然后就順從地閉上眼睛，把頭伸進(jìn)了項圈里。

我們沿著小街慢慢地走著。每次遇到小狗，獅子就躲開，它最不喜歡那種短腿的小哈巴狗。有時候我們也會遇到獅子狗。那只小獅子狗剪得光光的后背和小肚子總是惹得獅子十分開心地叫幾聲。過往的行人聽了心里都很納悶，這頭獅子怎么這么叫啊？

我們通常是先去一家食品店給獅子買點(diǎn)心。獅子每次都要認(rèn)真地把柜臺里的食品從頭到尾地打量一番。我們在收款處排隊的時候，獅子就蹲在一旁默默地等候。實(shí)在等不及了，它就開始倒腳，咽口水。噢！吃的終于來了！它馬上幸福地瞇起眼睛，張開大嘴，等我一塊一塊地喂它。轉(zhuǎn)眼間它就把一包點(diǎn)心都吞到肚子里去了。這個時候，你很難相信，獅子是肉食動物，可它又那么喜歡吃糖果點(diǎn)心！

然后我們?nèi)サ罔F口。獅子每次在那兒的一個報亭前停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分明在說：“你看，我也記著你的事呢，快去買你的雜志吧。”隨后它就開始神經(jīng)質(zhì)地前鉆后跳，蹲下站起，還一個接一個地打噴嚏，因為它討厭書，最恨報紙和雜志散發(fā)出來的油墨味。它怎么也不理解我為什么要那么認(rèn)真地一頁一頁地聞那本厚厚的雜志。

最后，我們再沿著街心公園去堤岸街，眺望一望無際的大海。獅子就站在我身旁，把兩只前爪搭在大石頭上，目光憂郁地目送著漸漸遠(yuǎn)去的航船。

我們偶爾全家出遠(yuǎn)門的時候，獅子先是過來用它的大頭蹭我的肩膀跟我告別，而且每次都差點(diǎn)把我撞倒，然后就乖乖地到窗戶下的暖氣旁躺著去了。我們臨走前，會在我掛大衣的衣鉤上給它掛一只長長的大香腸。等我們幾天后回來的時候，衣鉤上就剩下一截繩子了，而獅子還躺在老地方，身上落滿了塵土，似乎還消瘦了許多。一看到我回來了，它騰地一下子就蹦了起來，先抖抖身上的毛，把身上的灰塵抖掉，然后就開始忙活了，不知從什么地方給我叼來了拖鞋、毛巾，還有我在家里穿的衣服。

獅子對我的朋友們也非常友好。到門口迎接他們的時候，會主動地伸出一只爪子，有時候甚至還允許他們摸摸它的頭。

但有一次，有一個著名的馴獸師來我家做客，我的獅子不知為什么朝他撲了過去。馴獸師當(dāng)時緊張極了，馬上搬起一把椅子像盾牌似的擋在了胸前。“列弗卡！你怎么了？快回來！”我趕緊從房間里跑了出來，大聲喊著。獅子抽動著上唇，瞇著眼睛，往后退到了寫字臺前。但它的尾巴還在不停地左右搖晃著。“這個討厭的東西！”馴獸師放下椅子說，“它早晚會吃了你。”

“你說什么呢！這是我家養(yǎng)的獅子！是我的朋友！”

“動物就是動物！動物不懂得愛。我們雜技團(tuán)出過上千起事故。有的動物本來好好的，可突然不知為什么就把人的腦袋給咬掉了。出一次事就完了……”

“別說了！”我真生氣了，“可我的獅子不會那樣，它愛我。”

“它愛你？哼！那只不過是它現(xiàn)在過得挺舒服罷了。住的地方暖暖和和、亮亮堂堂的，肚子也飽飽的。你是不是每天還給它肉吃？”

“是每天給它肉吃。可它也吃酸白菜、胡蘿卜，甚至還吃糖果。”

“你看我說什么來著？它就是因為懶，才什么都吃！那些勤快的獅子都在雜技團(tuán)里表演呢，可它卻找了個暖和的地方躲了起來。”

“你別說了！它什么都懂。”

我的獅子真的什么都懂。它敏捷地前后擺動著兩只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窗外。

那個馴獸師直到臨走時，還喋喋不休地教育我說：“你得相信我。這個工作我干了一輩子了。有一次差點(diǎn)把我吃了的就是一頭獅子。那頭獅子一口就把我的手指咬住了。這不是什么稀罕事。”

馴獸師走后，獅子靜靜地走到我跟前，把毛茸茸的大頭放到了我的膝蓋上。

“列弗卡，你不會那樣，是吧？”我撫摩著它的耳朵問。

獅子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

“你永遠(yuǎn)也不會襲擊我，對吧？”

獅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有回答。

從這天起，我的獅子再也不主動跟我接近了，它總是等我先去找它。而我也很少撫摩它了，不是因為我害怕了，而是我的耳邊不知為什么時常會響起馴獸師的那句話：“動物就是動物，動物不懂得愛。”我恨死那個馴獸師了，和他大吵了一架，把他的電話從電話號碼本上刪掉了。

“列弗卡，我的好獅子！”我把手伸進(jìn)獅子的鬃毛里，搖晃著它，它也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我，眼里滿是憂傷。它感覺到了我對它態(tài)度的變化！動物比人敏感，它們什么都能感覺到……

我害怕它了！我不信任它了！我背叛它了！

不久，我的獅子就離我而去了。有一天，它突然就不見了，我甚至都沒發(fā)現(xiàn)它是什么時候消失的。我跑遍了全城的雜技團(tuán)和動物園，也沒有發(fā)現(xiàn)它的蹤跡。

現(xiàn)在我常常孤身一人出去散步，走在那條小街上，漫步在堤岸上，身旁再沒有了獅子的陪伴，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清楚地意識到，我的獅子永遠(yuǎn)不在了。

我就這樣一直孤孤單單地生活著。朋友們都勸我養(yǎng)一只狗，或者養(yǎng)一只貓。但是我不想，因為我曾經(jīng)有過一頭獅子。

（摘自《痛說從前》，四川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