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媚終于知道,嫁的哪里只是一個男人啊,他的父母,他的過往,哪一個都要一并去面對。
若然想甩掉一些粗糲的部分,只索取精子和精華,那是不可能的。
人說西湖美景三月天,周曉媚和沈放卻在3月的西湖邊,很煞風景地大吵了一架。
幾天前,兩人請年假來杭州旅游。旅行前,周曉媚把鑰匙交給同小區(qū)的閨蜜,請她幫忙照顧家里的花草。閨蜜來電話說,她本想去澆水,一開門卻發(fā)現(xiàn)沈放的爸媽和妹妹在她家里。
周曉媚問了沈放一句,他卻淡淡地一聲“哦”,手里拿著環(huán)湖地圖,左看右看,就是不接茬。
周曉媚的火起起落落,偏巧沈放妹妹又打來電話,問家里是不是還有香油,找遍了廚房和陽臺都沒有找到。周曉媚徹底炸了,沖著電話喊一句:“還懂不懂尊重人,真都當成自己家了是吧!”摔了電話,沈放卻一下急了:“你怎么說話呢?”
周曉媚扔下一句:“這樣的日子沒法過了。”提前結束了旅程,改簽火車票直接回自己爸媽家去了。一想到那個被婆家人隨意侵占的房子,周曉媚就一步也不想再踏入。
更可恨的是,沈放自始至終也沒有發(fā)來一個道歉短信。
果然是所有麗日晴空下的記憶都不能移用在雨季。回程的路上,周曉媚想到她和沈放的婚姻有些委屈。他們結婚兩年,一共就鬧過3次別扭,全都是因為他的家人,確切地說,是因為沈放執(zhí)意要給父母一把他們家的鑰匙。
兩人的家境相差很大,沈放自小在農村長大,父親身體常年多病,田里的事情基本是母親一人在操勞,想想家里的經濟情況就好不到哪兒去。
而周曉媚是獨生女,從小在城市里生活,父母是雙職工,自小沒有挨過餓受過窮。她知道沈放父母不容易,也聽過太多婆媳相處的齟齬事,所以從不打算在一起生活。尤其是有一次回婆家,見到婆婆根本不用洗滌靈,只是用一個抹布就抹完一家人的碗筷,并隨意沖洗了之后,曉媚更對和老人同住敬謝不敏。
在公婆搬來濟南前,她隔三差五跟沈放回去一次,給公婆買些衣服和保健品,回家吃頓午飯,最多睡一夜就回來了。從村頭到村尾聽到的都是別人轉述的婆婆對她的夸獎,婆媳倆一直相安無事。
之后,有一次婆婆提到隔壁鄰居成家后將媽媽接到了北京。雖是閑聊,但是周曉媚看到了婆婆眼神里流露出來的羨慕。回來思前想后,決定把公婆從幾百里外的鄉(xiāng)下接到濟南。那時,沈放的妹妹還沒結婚,也在濟南打工,周曉媚便租了房子讓妹妹與公婆住在一起。看起來是方便相互照顧,說到底卻是有些私心,目前他們的經濟情況還不夠另買一套房子。暫時這樣住著,等妹妹結婚時兩人差不多也攢夠了首付。
所以,沈放提出來要給父母一把鑰匙時,周曉媚也沒多想便同意了。
幾個月前的一個下午,單位提前放半天假。周曉媚回家洗了個澡,難得輕松地歪在沙發(fā)上看會兒書。聽到門被打開,她以為是沈放回家,扭頭卻意外地看到公婆進門,可憐周曉媚裸著雙腿只穿了一件上衣,進退不得。
公公退出去裝作檢查門鎖的樣子避開,曉媚三步并作兩步沖進臥室。婆婆訕訕地走過來解釋說:“我們有點想咱的家了,想你們了,就回來看看。”從他們結婚開始,這房子就被婆婆稱為“咱的家”。偶爾見曉媚媽媽一次,也不停地說“我們家如何如何”。周曉媚很反感這一點,因為這房子從頭到尾都是自己爸媽出錢幫著買下來,卻轉眼成了婆婆口中的“咱們家”。曉媚覺得單就這個事提出來總歸顯得太小氣,影響夫妻感情,就忍著一直沒說。如今聽到婆婆這樣說,心里又多了一層別扭。
沈放回來,趕緊安慰周曉媚,并保證他讓爸媽注意,以后回家時先敲敲門。
一波未過,一波又起。
第二次更過分,周六,沈放出差,周曉媚頭天趕設計,熬了一整夜,6點鐘才睡覺,做夢迷迷糊糊進了公園,看到好熱鬧的人群。
醒了才發(fā)現(xiàn)是真的熱鬧。客廳里坐滿了從鄉(xiāng)下來的親戚,公婆忙活著招呼,端水倒茶。因為沒有找到更多茶杯,周曉媚好不容易淘來的10年白牡丹就那樣一大把一大把地被泡在大碗里。
她從臥室出來的時候,婆婆正領著一個嬸娘去她的臥室參觀,邊走邊說:“結婚時你幫忙做的被子,他們都鋪著呢。”說著話,看到周曉媚,婆婆吃了一驚,有些不好意思。
周曉媚的火直往頭上涌,看到滿屋子的人和公婆小心翼翼的討好,又生生壓了回去。
臨近中午,曉媚想在酒店里要些飯菜,親戚們卻說浪費,張羅著在家里吃。下了廚房,婆婆不停問鹽在哪兒,醬油在哪兒。旁邊的嬸娘說:“啊喲,你家你還這么不熟悉啊?”婆婆打著哈哈說:“媳婦孝順,從來不讓我下廚。”曉媚才知道公婆一直告訴老家的親戚,來濟南是和兒子媳婦同住的。
晚上,還有兩個親戚有事需要住下,曉媚安排他們去酒店,公婆卻又熱情地留人家在家里住。還是初秋,各種不方便,曉媚借口有事情自己去了酒店住。沒想到半夜沈放趕回來,跑到酒店安慰曉媚,待了兩個小時又趕回出差的城市去開會。
第二天睡到下午,曉媚才回家,公婆已經收拾干凈走了。想及沈放的辛苦,周曉媚忍著把這件事翻篇兒了。
但是,這一次,周曉媚覺得是堅決不能忍了。
回到爸媽家,周曉媚的心情漸漸平穩(wěn),一覺醒來已是晚上8點。她聽到客廳里爸爸媽媽細細碎碎的聊天聲,看看房間里還是未嫁時的擺設,連她最愛的吉米熊都沒有改變過位置,一切都被爸媽精心地打理,這讓她有些安心。
在娘家住了兩天,她也越發(fā)喜歡自己爸媽的生活,獨立而有邊界。每天早上爸媽去鍛煉身體,回來澆花收拾屋子,下午出去下象棋、聽音樂,進她的房間都要先敲敲門。想到沈放和公婆,又在心里噎了一口氣。租房子的錢一直是她在出,日常的用品也是她在買,甚至連沈放妹妹的護膚品也是她準備的。她努力做了這么多,不過是要一個私密的只有兩個人的空間,卻還是這樣艱難。
周曉媚終于決定跟媽媽抱怨一下發(fā)生的事情,不成想媽媽毫不意外,她說:“有沒有想過他們?yōu)槭裁催@樣?”
公婆被她所謂的孝心接到這個陌生的城市,離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家。大字不識的兩個人,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學,學著看紅綠燈過馬路,學著坐電梯上下樓,這一切都是挑戰(zhàn),卻又不能回到村子里。因為村里人都知道兒媳孝順,接老兩口去城市里享福了,半途輾轉回去,流言蜚語也夠飛一陣子的。
不能回去,60多歲才開始自己新的生活,一定有很多不適應。兒媳做到了一切禮貌與照顧,這些的初心卻是為了隔開他們,不要在一起居住。老人家哪里會感覺不到呢?
周曉媚的父母有自己的房子與退休金,生活安定而祥和,他們知道明天早上一切都是在的,而沈放的爸媽抓住的安全感,就是那一把兒子家的鑰匙。不打招呼就回家看看,親戚來了自作主張地帶回家,也不過是想找找自己家的感覺。
聽母親這么一分析,周曉媚也終于知道,嫁的哪里只是一個男人啊,他的父母,他的過往,哪一個都要一并去面對。若然想甩掉一些粗糲的部分,只索取精子和精華,那是不可能的。嫁他便意味著兩種家庭文化的融合,這是每一個妻子應該懂得并接受的規(guī)則,而說到底,他的父母也是她的。
結婚兩年,周曉媚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她也終于懂得了這一把鑰匙對于公婆的意義。
隔了一天,沈放來接她。進門后,把一把鑰匙交還給周曉媚,說:“爸媽想回老家,鑰匙不用了。”
她給婆婆打電話,婆婆說:“閨女,在這兒住得挺好的,可是人老了就總想自己的家,做夢也想。你別擔心,等你們有了孩子,我們一定回來。”

婆婆聽起來是高興的,西湖邊上的那一幕好像根本沒發(fā)生過。周曉媚回到自己家,看到沈放妹妹等在小區(qū)門口,手里還提了瓶香油,她說:“娘走的時候說家里沒有香油了,囑咐我給你們買點兒。”
周曉媚有些不好意思,跟她解釋自己那天情緒不好,亂發(fā)脾氣。妹妹攔住她的話:“爹娘從農村過來,很多事情都不懂。平時,他們沒有見到嫂子臉上有什么不愉快,不知道嫂子在乎這些事。我哥昨天跟爹娘說了很多話,爹娘都覺得這幾次事難為你了,這到底是你和哥的家,以后不會再自作主張了……”
周曉媚的眼圈紅了,她把鑰匙還給沈放,說:“爸媽什么時候想回這個家了,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