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改編自同名小說的《天下無賊》上映,在那個并非是個人都能拍電影且票房過億的年代(當年最高票房是周星馳的《功夫》,票房總計1.73億),《天下無賊》創下1億2千萬元的好成績。在此之前,還有《活著》《大紅燈籠高高掛》《半生緣》等等,傳統文學成了影視創作的富礦,毋庸置疑。
十多年后的今天,網絡小說異軍突起,幾乎以承包的勢頭闖入大家的視線。
有人曾用“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來形容傳統文學和網絡文學的現狀——一個冰冷平靜,一個熱火朝天,伴隨著網絡小說改編成電視劇,網絡作者人氣飆升,這種冰火兩重天的現象似乎更甚。
從《何以笙簫默》到《花千骨》、從《盜墓筆記》到《瑯琊榜》,從《他來了,請閉眼》到《歡樂頌》《親愛的翻譯官》,一大批改編自網絡小說的電視劇輪番攻占話題榜后,我們不禁想問一句,傳統作家呢?他們的作品呢?難道真是“長江后浪拍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為何電視劇偏愛網絡小說?
網絡作家的小說被大量改編成電視劇,和電視劇的受眾年輕化有很大關系。
青年作家、全國首部真人劇《三里屯的朋友圈》的編劇畢勇介紹,目前電視劇觀眾處在兩個極端,要么是60后、70后,要么是90后甚至是00后,而視頻網站的用戶,年齡層則更低。
克頓傳媒發布的《2015年上半年視頻網站電視劇市場分析》顯示,騰訊、優酷、愛奇藝、樂視、搜狐五大視頻網站的觀眾中,大部分年齡在35歲以下,其中90后更是成為了觀影主力軍。
再來看一下網絡小說讀者的年齡分布。
閱文集團CEO吳文輝曾在接受采訪時介紹,網絡小說的讀者大多在12到35歲之間。由此可見,目前電視劇和網絡小說的受眾是同一撥人,因此就容易產生一種化學效應——粉絲經濟。
粉絲的力量有多強大?往遠處看,郭敬明《小時代》的粉絲,硬生生將一部華麗的PPT送進過億票房電影俱樂部,也讓小四有了充分的信心做“電影人”;往近處看,《魔獸》電影票房五日破10億的背后,是wower們的情懷和熱血,正如豆瓣上一位魔獸玩家所言,“哪怕拍出來是坨屎,我也要把它吃掉”。
不僅是影視作品,現在擼個烤串、賣個手機都要靠粉絲,不論“粉絲經濟”是否理性,但它確實存在。
機智的投資方和影視制作公司,自然不會放過媷一把粉絲羊毛的機會。
網絡上走紅的小說作品動輒便有上百萬的點擊率,由此也產生了一批超人氣網絡小說作者,他們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種市場效應。比如《步步驚心》,在電視劇出來之前,原著小說已經有2000W+的點擊率,因此電視劇版播出之后,收視率居高不下,一度破2,再比如前段時間話題滿點的《歡樂頌》,其作者阿耐,早在2004年,就開始在眾多文學論壇和博客上發表小說,到2016年,已經擁有了數量龐大的鐵桿粉絲,因此,電視劇網絡點擊總量達10億,并不是意外。
在電視劇開拍之初就有了相當廣泛的群眾基礎,這給了影視公司很大的安全感。
著名作家、編劇浮石說,電視劇開拍,影視公司更多考慮的還是市場,“畢竟對商人來說,賺錢才是最重要的”。而相對來說,傳統的作家,如果不是“殿堂級”的,如陳忠實、路遙、莫言等,其作品的影響力和號召力都遠不如網絡作家,將他們的作品改編成電視劇,風險可能要遠大于網絡小說。
網絡文學戰勝傳統文學?
寫作方式的不同,讓網絡作家同傳統作家的創作過程發生了區別。
傳統作家,通常是將作品全部寫完,最后發表,因此在創作的過程中,故事走向、人物設置全憑自己腦補,創作快感更強。
比如路遙創作《平凡的世界》,一寫就是6年,在這6年的時間里,他幾乎過著清教徒一般的生活,甚至因為長期閉門寫作,很少見到太陽,連他自己都吐槽:“對自己很殘酷。”
但是網絡寫手不同,他們一邊寫一邊同步在網絡上發布,可以及時收到讀者反饋。
比如筆者之前的一位朋友,在天涯上發布自己的連載小說,其中第一章有句“一塊八分熟的牛排”,剛掛出來一會兒就被網友指正,他也因此會根據網友的喜好來隨時調整自己的寫作方向,比如之前流行張嘉佳式的愛情雞湯,他就煲湯,后來發現懸疑比較受追捧,他就開始調頭寫懸疑。
當然,在悅己轉型到娛人的過程中,人氣飆升,問題也隨之而來。
茅盾文學獎評委、湖南日報湘江周刊主編龔旭東說:“通過多年的發展,網絡文學已經成為一個相對獨立的文學存在,這是好事,但是網絡文學也存在諸多問題,比如不少作者追求和依賴點擊率,因而過于取悅讀者,在思想、藝術的精粹與深刻方面尚有很大的上升空間。”
在龔旭東看來,將小說改編為電視劇,其實是一種藝術的轉換和再創作,無論傳統文學作品還是網絡小說,都沒有什么區別。另外,不論時代、科學技術怎么發展,不變的,是作家的使命。不論在互聯網時代還是在以前,作家的第一使命就是寫出好作品。而目前市場上,真正有分量、有藝術價值的好作品太少,這才是作家們真正需要考慮的問題。
因此,傳統作家和網絡作家,傳統文學和網絡文學,并不是你死我活、非此即彼的關系,更不存在網絡文學戰勝了傳統文學一說。
電視劇寵兒在電影市場吃不開?
面對網絡小說,大銀幕似乎顯得更加高冷。
這和目前導演的年齡層次分不開,不論是作為中堅力量的第五代導演(代表人物有張藝謀、陳凱歌、馮小剛等),還是新生的第七代(代表人物有陸川、寧浩、宋俊羲、李芳芳、常征等),都出生在1960年到1980年之間,對于這個年齡段的人來說,網絡文學顯然并不那么親切,因此網絡文學也不會成為他們拍攝的首選。
在浮石看來,80年代之前的導演,除了關注電影的經濟價值外,也很重視電影承載的社會責任感,而網絡小說諸如玄幻、穿越類型的題材,可讀性雖好,但是厚重感、思想深度和藝術性都稍顯不足。
同時,電影的傳播渠道,相較于電視劇來說更為豐富,因此電影觀眾分布更為廣泛,在電影院你可以找到下至8歲、上至80歲的人。
而一個不能忽視的現實是,觀影人群日益年輕化。
早在2013年,中國電影發行放映協會的一項調查數據顯示,中國的電影觀眾平均年齡為21.5歲;2014年估計會略微有所上升,但也就22歲上下。也就是說,平均下來,中國的電影觀眾大多出生于1993年左右。
而“微信電影票”2014年在線發放的11558份有效調查問卷顯示,“85后”和“96前”已經成為目前中國電影觀眾的絕對主力。也就是說,雖然網絡小說尚未成為電影主流,但潛在受眾已經有了。
此外,目前一個明顯的趨勢就是,越來越多的網絡小說開始被搬上大銀幕,比如2012年上映的《搜索》,劇本改編自網絡小說《請你原諒我》;2015年上映的《尋龍訣》以及《九層妖塔》,均改編自網絡小說《鬼吹燈》;網絡小說《二十八歲未成年》正在熱拍;2015年吐槽度和點擊量齊飛的《太子妃升職記》也傳出要拍大電影……
可見,只要有粉絲、有好內容,網絡小說將大銀幕也納入麾下,并不是夢想。
當然,需要警惕的是,若一味追求迎合年輕觀眾,可能會讓影院的排片扼殺掉創作的多元性。近期最明顯的一個案例,就是《百鳥朝鳳》跪求排片。今年三月法國電影聯盟主席讓-保羅·薩羅米等一行人到北京的一家大型多功能電影院考察,有一個現象讓他們非常“震驚”——這家電影院有18個廳,但有17個廳都在放映同一部大片,只有一個廳放映其他影片。“這在法國是不可能發生的。”薩羅米說。
“多元化”是法國電影市場發展的一個關鍵詞。影院的多元化和影片的多元化,旨在吸引不同年齡段的人走進電影院。
法國國家電影院聯盟主席理查爾·帕特利解釋,在法國,即便是放映大片,沒有一家影院會同時給它那么高的排片量,因為還有其他電影要放映,“我們會保證其他電影不會被大片擠掉,我們有相關的法律規定”。
為何網絡小說、網絡作家越來越多,我們還是干不過韓國?
答案先行——我們不是沒有好編劇,而是好編劇并不能決定劇本走向。
在回答這個問題時,浮石和畢勇同時提到了一個赤裸裸的現實,那就是,相較于韓國,我國編劇地位尷尬。
畢勇介紹,韓國的電視劇是自上而下的劇作家中心制,電視臺買劇,首先認準的就是編劇這塊招牌。在一部片子中,編劇占到了60%到70%的話語權,包括劇情走向,甚至是選角。2009年以諜戰劇《IRIS》火遍亞洲的韓國頂級劇作家崔元奎表示,一般很少有演員改變劇本的情況發生,演員在表演時如果覺得不夠完善,可以進行微調,但是必須跟劇本的大方向保持一致。
除了擁有絕對話語權,韓國編劇還有豐厚的報酬。一部韓劇一般有16到20集,韓國頂級劇作家完成一部作品,收入可以輕松過千萬人民幣。比如《來自星星的你》的編劇樸智恩,她的片酬大概是1億韓元一集(相當于56萬人民幣),身價基本和《星你》男主角金秀賢持平。
而中國的電視劇一直都是資本中心制,通俗點說,就是誰給錢聽誰的,而這些手握資本的大拿,絕大部分并不懂編劇。
筆者之前參加過一次投資方、影視公司、編劇的三方會談,切身感受到編劇在資本面前的弱勢。當時的投資方boss,僅僅因為覺得自己長得像某位商界大佬,因此強行要求出演男一號,盡管編劇一再委婉表示演員對于一部影視作品的重要性,然并卵,會后編劇跟筆者大規模吐槽,但是也只能是“六月天給豬打扇”——朝錢想,默默咽下這口氣。
浮石也表示,目前劇作家處在一個極其不重要的地位,其一是編劇不能決定劇本的走向,這就導致很多網絡小說本身很精彩,但是改編成之后,面目全非。比如正在熱播的《親愛的翻譯官》,為了迎合電視劇觀眾的口味,將原本小說中翻譯官的專業性大打折扣,轉而著力描寫“霸道總裁愛上小白兔”的老套路,引來不少原著迷的板磚和口水。其二是劇本受到其他各種因素的影響,比如燈光、舞美、服裝造型等等。
拿偶像劇的鼻祖《流星花園》來舉例,臺灣拍出來是高端大氣上檔次,韓國拍出來是低調奢華有內涵,而大陸某臺拍出來就成了特步、香飄飄亂入的“雷陣雨”。
不過,隨著南派三叔、白一驄等明星網絡作家、明星編劇橫空出世,編劇的話語權也在逐步提高。
話說回來,南派三叔是自帶超級粉絲的明星作家,而白一驄則是擁有超強號召力的明星編劇且自身也做制作,他們自帶資本。當然,大多數的編劇,仍然是閉門碼字的草根。所以,中國編劇地位的提高,依舊是路漫漫其修遠兮,中國電視劇真正做到高精尖,仍需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