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對許多人來說根本不是真正的懲罰。”因雙重謀殺而進入圣昆丁監獄的死刑犯查爾斯·克勞福德說。他從2002年起在此服刑,“等”了十多年,“真正的懲罰”卻一直沒有來臨。
圣昆丁州立監獄位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是加州唯一關押男死刑犯的監獄,共有725名男性死囚。但死亡在這里卻像是抽象的概念,從2006年開始,這里再也沒有執行過一次死刑。
“被迫”延命
圣昆丁監獄的公共信息總監薩繆爾·羅賓遜路過圣昆丁監獄吵鬧的東區——關押著500多名死刑犯的大樓時,放風場地上幾個犯人會親切地喊他“羅比”。成為公共信息總監之前,羅賓遜曾當過十年死刑犯懲戒人員,這些犯人已經是他的“老熟人”了,他與犯人開著玩笑,迎面走來的囚犯都會跟他默契地撞一下拳頭。
“他們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羅賓遜仔細斟酌著他的措辭,“一個不同的世界,他們曾經離經叛道過,這些行為使得他們被凍結在了地獄的邊緣。”
羅賓遜還記得作為獄警,最后移交給行刑隊的那個死囚。“我希望你有好運。”羅賓遜對每位囚犯說的最后一句話總是相同的。“你永遠不知道事情將如何結束。”他解釋說,有些囚犯真的在最后一刻得到了解救。
2006年2月21日,羅賓遜與死刑犯邁克爾·莫拉萊斯也是這樣告別。
就在莫拉萊斯將被處死的前兩個小時,長期研究注射死刑合理性的圣克拉拉縣法官杰里米·福格爾,宣布停止靜脈注射巴比妥酸鹽來執行死刑。福格爾發現,加州采用的以3種藥物混合毒液的行刑方式有問題,因劑量和藥物反應的原因,有可能導致死刑犯極其痛苦,違反美國憲法第8修正案的規定。
幸運的莫拉萊斯得到了解救,也正是從那時開始,近10年內,沒有人在圣昆丁監獄被執行死刑。同樣從那時開始,他們開始陷入等待。
希望死刑快點來
“大約五年前我就快要瘋了。”犯人韋恩·A·福特說。“我失去了交流的能力……與別人交流能讓我了解別人都在想些什么,可我已經無法與他人共處。”
現年55歲的福特曾是一名連環殺手。現在的他盤腿坐在床上,除了用一塊毯子蓋住大腿以外,他什么都沒穿。他的牢房在東區,很黑。他沒有開燈,厚重又冰冷的墻壁幾乎把所有溫暖的空氣過濾掉。牢房的地上鋪滿了箱子,沒有地方可以走動,地上還有一把吉他,書架上堆放著一些零散的紙張。
死刑犯的牢房都是單間,福特基本不離開他狹窄的牢房,甚至不去洗澡或運動。他在馬桶邊的水槽里簡單擦洗,回避與其他犯人交流。
阿爾伯特·瓊斯,因1993年在河濱縣犯謀殺罪被判處死刑,他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個多產的作家。他根據曾經的黑幫生活,和現在死囚牢房日子寫了一本自傳,還有一些兒童基督教書籍,一本有關死囚食譜的書也正在創作中。他還在努力攻讀神學學位,并學習商業課程。
“關鍵的是,我要忙起來。”瓊斯說,“如果每天早上醒來我都在想有人要來執行我的死刑,我將不堪重負。想要改變,我就必須保持忙碌。”
1993年,瓊斯29歲的時候,他和一個15歲的共犯闖入了一對老夫婦的家里,并將他們扎死。在宣判后,瓊斯提起了上訴。2011年,上訴維持了原判,但這只是加州上訴程序的第一步,死刑上訴和核準的過程平均要有25年。
有一些犯人也稱沒有完成他們的上訴,有的人的罪行甚至發生在三十多年前。
有些死刑犯稱他們已經認可了自己的罪行,并等待著執行。對大多數圣昆丁囚犯來說,最無法忍受的是等待。大量的人躺在床上,看書或是盯著電視機沉默。有“日落殺手”之稱的67歲死囚道古拉斯·克拉克,從1983年起就在圣昆丁等死,已經等了33年,從壯漢變成了老人,他甚至不覺得自己能活到走出去的那一天。
現年51歲的史蒂文承認,1986年,他在比佛利山莊附近的一家珠寶店搶劫,并殺死3個人。他說,這是犯罪,我應該被判處死刑。“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當做是上帝的旨意。只是希望這一天快點來。”
“酷刑”引發的憤怒
事實上,圣昆丁死刑犯自然死亡的比例,遠高于遭到處決;自1978年起共計有超過900名死刑犯,迄今僅13人遭處決,但死亡的死囚人數卻超過100人,包括69人自然死亡,另外24人死于自殺。
據媒體估算,加州死囚平均需等候17.9年才能被行刑,這意味加州死刑并未發揮立即正義的效果。此外,就算沒有2006年福格爾的暫緩執行命令,走完上訴程序后有資格被處決的圣昆丁死囚,也只有16人。
因此,建于2008年的圣昆丁死刑執行室從來沒被使用過。明亮的燈光照在綠色執行輪床上,安置在玻璃墻上的注射孔還沒有因使用被打磨圓潤。這間屋里甚至還有著新油漆的氣味。
羅賓遜稱圣昆丁監獄里的死刑犯類似于其他犯人。“程序運行是相同的。我不認為有更多的絕望,或更大的壓力。”他說,“對他們來說生活仍然是相同的,無論什么時候。”
加州作為一個法律允許執行死刑的地方,十年來沒有處決過一個囚犯,這一問題在去年年末成為焦點。最近一個聯邦上訴法院認為,拖延判決和執行受阻都違反了第八修正案“禁止殘酷和不尋常的懲罰”的規定。
接下來,725名圣昆丁死囚,等待的只是以下兩種結果之一:注射只使用一種藥物的注射液,或者干脆直接廢除死刑。
可是,生活在絕望中的死刑犯已經無法抑制住他們的憤怒。“這就像被晾在一邊,我覺得這是酷刑。”42歲的蓋爾凡覺得這種漫無天日的等死比被處決還糟。
已經六十多歲的理查德·赫希菲爾德患有糖尿病,他基本只待在自己的牢房里,每天靠床架做引體向上來鍛煉身體。“我希望能在死刑之前死掉,結束這一切。”
去年年底,一批媒體記者曾去參觀這座監獄。
“你們是誰?”一個犯人向正在參觀的記者喊道。答案引起囚犯的咒罵,呼喊與抗議。盡管騷動,“但這已經是這些人友善的時候了。”監獄部門發言人特里·桑頓說。
對長期與這些死刑犯相處的獄警而言,好的情況下,這只是一個無聊的工作;壞的情況下,面對著這些已被判處死刑而深陷絕望,并且有著暴力傾向的人,如何控制好他們的情緒是個難題。
“對于我而言,進入監獄之前我會放下我的所有情緒。”獄警塞利亞斯說,“而當我離開這里,我會放下所有個人壓力。”
塞利亞斯在圣昆丁監獄的調整中心工作,這里有102間牢房,關押著暴力傾向最為嚴重的犯人,其中八成為死刑犯。他們生活在一層層沉重的鐵門后面,以防止他們把糞便、尿液或其他體液扔向監獄員工。
圣昆丁監獄的普通死囚,一周有10小時可以在有限的范圍內活動,可是調整中心的囚犯只能在更為有限的時間里進入廣場上的鐵籠子里活動,有媒體認為那些籠子看起來像是一個超大號的狗窩。
“曾有4名員工因被一個犯人踢打嚴重而離開。”公共信息總監薩繆爾·羅賓遜提到,但他拒絕透露這位犯人的名字,“不過現在他的雙腿已經被永久限制。”
有時候,也有一些黑色幽默仿佛試圖穿透黑暗。關押死囚區域的入口處,一個米老鼠時鐘掛在墻上,邊上寫著“歡迎來到地球上最快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