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萬歷二十五年(1597),朝鮮使臣李睟光奉命出使大明,得以在北京與安南國正使馮克寬筆談并詩歌酬唱。這是朝鮮與安南使臣在歷史上的第一次深入交流,為16世紀東亞世界的外交大事。朝鮮與安南使臣都留有互相交流的文字記錄,并帶回各自的國家,使萬里之遙的兩國塑造彼此形象時的想象空間進一步深化。
關鍵詞:李睟光 馮克寬 朝鮮 安南 詩文酬唱
1597年,朝鮮使臣李光奉命出使大明,遇到了前來謀求中國政權冊封的安南使臣馮克寬。李光《朝天錄》中詳細記載了他入明時與安南使臣馮克寬的唱和之作,朝鮮與安南遠隔千山萬水,然而朝鮮與安南使者卻在北京結為知己,實在是難能可貴。李光和馮克寬在此次“皇都”會面后雖再沒有相見,但李光的詩歌卻傳到了安南,且傳誦于坊間,馮克寬的聲名也遠播朝鮮。隔著萬里之遙的兩國通過這次使者的交流,拓展了各自的國際想象空間。
一、朝鮮思想家李光及其《芝峰先生集》
李光(1563—1628),字潤卿,號芝峰,朝鮮實學的先驅者、政治家和詩人。1563年(嘉靖四十二年)出生于朝鮮京畿道長湍衙舍。自幼聰明好學,十三歲誦讀《四書五經》,文才超群,十六歲初試合格。次年父喪,丁憂三年后二十歲次應進士及第,二十三歲文科試及第,獲授官職。迄止二十六歲一直任承文院副正字、正字、弘文館檢閱等八品以下卑微官職,二十八歲任司諫院正言、戶曹佐郎、兵曹佐郎等。二十八歲以文章家知名,同年任圣節使書狀官出使北京。{1}這是李光第一次奉使中國。李光在其后的回憶中言此次出使:“光于萬歷庚寅,蒙差書狀官,賀圣節于京師。遇安南國使臣,各處異館,禁不得通。只于朝會,一再見面而已。及干事回朝,于聞見事件中雜錄以進,則上召臣光于政院,下問安南使臣衣服制度與其國風俗如何,且或有唱和之作,并書啟。于是益恨不得與其使臣相問答酬唱,以仰復圣問也。”{2}1590年(萬歷十八年庚寅),李光在北京遇到了同來朝貢中國的安南國使臣,但因為住在不同的使館中,沒有溝通。回國后,當朝鮮國王問及李光關于安南國家情況時,李光非常遺憾上次出使未能與安南使臣“問答酬唱”。這恰也為其下次使華成功與安南使臣交往暗自埋下了決心。
李光二十九歲任司憲府持平及弘文館校理。三十歲(1592年,萬歷二十年壬辰)時,日本關白豐臣秀吉派大兵入侵朝鮮,萬歷朝鮮戰爭(朝鮮稱“壬辰倭亂”,日本稱“文祿·慶長之役”)爆發,萬歷皇帝(明神宗)應朝鮮國王請求派大兵支援。此時,李光出任慶尚道防御使趙儆的從事官,十分活躍。壬辰倭亂前有十萬余名軍士駐守嶺南,倭亂發生后因離散戰死剩下少數兵員,李光招募了數百名步卒致力于加強國防。但因眾寡懸殊,形勢不利,無法在慶尚道長期滯留,遂前往義州的行在所匯報戰況,并為人君搜集軍情。李光曾作為北道(咸鏡道)宣諭使被派往地方,不過三十多歲時主要在中央供職。他官運通達,三十一歲歷任兵曹正郎、司憲掌令、執義,三十二歲任大護軍及承政院同副承旨。直到三十九歲,歷任大司成、吏曹參議、兵曹參議、大司諫、弘文館副提學等。他以文官一生雖未直接指揮過軍事,但在戰爭期間一直出任要職,對戰時行政貢獻很大。{3}
1597年(萬歷二十五年丁酉),北京宮廷中極殿被災,三十五歲的李以“進慰使”名義出使中國。尹繼善為書狀官。李光在燕行路上看到投入抗倭援朝之中國人力物力的實況,載入其文集頗詳。李光作為朝鮮外交使臣與安南正使馮克寬所進行的詩歌酬答與筆談,成為了儒家文明圈內和東亞國際關系史上的佳話。李光將此次與安南使臣的交流始末編為《安南國使臣唱和問答錄》,存于其著作集《芝峰先生集》中,使我們得以窺見當時交流之盛況。
二、安南思想家馮克寬及其《梅嶺使華詩集》
馮克寬(1528—1613),字弘夫,號毅齋。馮克寬在越南文學史上是一位重要人物。1582年出生于安南山西(今河山平省)石室縣馮舍村。馮克寬少時即以文學知名,并在黎莫二國對峙時期選擇輔佐黎氏,于二十四歲舉兵功莫。1580年(黎英宗光興三年)會試復開,馮氏以五十三歲中格,賜第二甲進士出身。
馮克寬在中國經典探研方面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在任國子監祭酒時,馮克寬曾著《讀“詩”多識》一書,把《詩經》中的鳥獸花木全部用喃字注釋,為《詩經》在越南的流傳做出了貢獻。馮克寬還曾著有《易經演義》,用喃字對《易經》作翻譯、解說,惜已亡。除以研究儒家經典外,馮克寬在文學方面也有較高的造詣,其主要著作有《言志集》《毅齋詩集》《馮克寬詩集》《梅嶺使華詩集》《兵家要旨》《安南使臣萬圣節慶賀頌詠》等,其中《馮克寬詩集》《梅嶺使華詩集》是當時越南漢文學的代表作。{4}
萬歷年間,越南黎氏集團推翻了莫氏政權,建立后黎政權,重新主導越南政治生活,莫氏只能退守于越南西北部的高平山區,組成流亡政權。后黎政權為了成為越南合法統治者,必須尋找明朝的支持,并獲得明朝的冊封。1597年(萬歷二十五年),后黎政權派遣使臣馮克寬出使明朝求封。馮克寬以七十歲高齡奉使中國,此為其一生中最顯要之事件。馮克寬在出使明朝期間于沿途所見、所聞、所作,以詩文的形式記錄下來,或頌中華大地的美麗自然風景,或述沿途的風俗民情,或記載其與明朝士大夫的交流互動,后人將其詩文匯編成冊,取名《梅嶺使華詩集》。《梅嶺使華詩集》中記錄了他與朝鮮使臣李光的詩文交往,李光的贈詩在之后廣傳于安南坊間。
三、李光與馮克寬的詩歌酬唱
李光與馮克寬來往酬唱五次,計詩十八首。每次均為李光發起,馮克寬和同韻。其中第一次唱和詩李光《贈安南國使臣二首》為奠定基調之作,詩云:
萬里來從瘴癘鄉,遠憑重譯謁君王。
提封漢代新銅柱,貢獻周家舊越裳。
山出異彩饒象骨,地蒸靈氣產龍香。
即今中國逢神圣,千載風恬海不揚。
聞君家在九真居,水驛山程萬里余。
休道衣冠殊制度,卻將文字共詩書。
來因獻雉通蠻徼,貢為包茅覲象輿。
回首炎州歸路遠,有誰重作指南車。{5}
朝鮮與安南同為中國屬國,深受儒家思想影響。有著相似的思想觀點,故此兩國的使臣才能互相引為知己,這一點明顯地反映在他們的詩歌中。“休道衣冠殊制度,卻將文字共詩書”,為李光與馮克寬酬唱的核心旨歸,也是兩位東亞儒學大師所擁有的共同理念。馮克寬以《肅次芝峰使公韻》作答:
異域同歸禮義鄉,喜逢今日共來王。
趍朝接武殷冠哻,觀國瞻光舜冕裳。
宴饗在庭沾帝澤,歸來滿袖惹天香。
唯君子識真君子,幸得詩中一表揚。
義安何地不安居,禮接誠交樂有余。
彼此雖殊山海域,淵源同一圣賢書。
交鄰便是信為本,進德深惟敬作輿。
記取使軺回國日,東南五色望云車。{6}
“唯君子識真君子,幸得詩中一表揚”,表達了兩國使臣交往的真誠用心。“彼此雖殊山海域,淵源同一圣賢書”,和李光“休道衣冠殊制度,卻將文字共詩書”,表達了同慕儒家文明之大道。李光在此期間還為馮克寬作《安南使臣萬壽圣節慶賀詩集序》,其中言“夫天地有精英清淑之氣,或鐘于物,或鐘于人,故氣之所鐘,扶輿磅礴,必生懷奇秀異之材,不專乎近而在乎遠,不稟于物,則在于人焉”。并言“精英清淑之氣”別鐘于安南,贊馮克寬曰“使臣馮公,皤然其發,曜然其形,年七十而顏尚韶,譯重三而足不,觀禮明庭,利賓王國,其所著萬壽慶賀詩三十一篇,揄揚敘述,詞意渾厚,足以唾珠璣而聲金玉,亦豈所謂異人者哉!”{7}李光此序加深了兩國使臣交往的感情。
四、結語
在李光與馮克寬在北京分別若干年后的一次偶然機會中,朝鮮人趙完璧受日本商人所脅來到安南。此時,李光的詩歌已被馮克寬帶到安南并廣為人知。當安南人聽說朝鮮人來國時,紛紛詢問李光的事跡。直到趙完璧回國后方知李光與安南使臣交往事,遂成千古佳話。朝鮮李在為李光《安南國使臣唱和問答錄》所做的跋中詳載了此事,“(安南百姓)聞生(趙完璧)為東國人,爭來見以詩卷。誦而告之曰,此乃你國李芝峰作業。稱嘆不已”。李光在自己的文章中也不無自豪地提到了這件事,不過,他將這次與域外文人文學交流的盛會歸結為“圣人御極,惠懷四溟,威達九裔”的結果。他認為是中國的強盛才使二人雖身處異域,卻可以在同一個人文場域中進行交流。
{1}{3} [韓]金柄夏:《韓國經濟思想史》,厲帆譯,山西經濟出版社1993年4月版,第225頁,第226頁。
{2}{5}{7} 《芝峰先生集》卷之八《安南國使臣唱和問答錄》之“識”,載弘華文主編:《燕行錄全編》(第一輯第五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7月版。
{4} 張恩練:《越南仕宦馮克寬及其〈梅嶺使華詩集〉研究》,《暨南大學2011年碩士學位論文》。
{6} 《芝峰先生集》卷之八《安南國使臣唱和問答錄》,載弘華文主編:《燕行錄全編》(第一輯第五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7月版。(馮克寬此和詩廣泛流傳,見載于越南存庵家藏《皇越詩選》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