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萬米長跑勇士,如今的財富榜山東首富,張士平是誰——全球最大棉紡織企業魏橋創業集團的當家人,三度加冕的山東首富。
年近暮年的張士平比同齡人看上去都要年輕許多。他擁有魁梧強健的體魄,粗壯有力的臂膀把西裝撐得鼓鼓的,不仔細看,你很難發現他頭上的幾絲白發。這與他青年時期從事體力勞動以及熱愛運動關系很大。他曾經是全縣萬米長跑的季軍,僅僅是輸給了得過全省冠軍的兩名職業運動員。
穩坐“亞洲棉王”
真正讓張士平聲名鵲起的是,經過二十多年打拼,在他的領導下,這個小小的鄉鎮企業迅速成長為如今全球最大的棉紡企業魏橋創業。
這個驚人成就的造就離不開張士平運用得當的逆向決策。在張士平看來,每一次市場波動都蘊藏著巨大的發展機遇,市場地位和發展差距往往在市場低谷時形成。
時至今日,魏橋仍保持神秘色彩,歷經20多年的發展,其與地方經濟緊密融合,和地方政府彼此支持,而對陌生的外來者則充滿警惕。與魏橋鎮廠區的情形相似,在其總部鄒平縣,20多平方公里的魏橋工業園區里,廠區、宿舍,甚至文化廣場等大小門口至少兩個保安駐守,其總部大門甚至有8個保安把關。
這是一個怎樣的“帝國”?它又經歷了怎樣強悍地成長過程?
最令外界讀不懂的是,魏橋浸染的紡織業、火電、鋁業都非景氣行業,紡織連續5年行業性虧損,火電連續 10年行業性虧損(2012年扭虧),鋁業連續 6年行業性虧損,魏橋何以能在產業不振的大背景下,實現家族財富的暴漲?一個賣毛巾的小廠如何用25年殺入世界500強?
張士平出生在鄒平縣一個叫做魏橋鎮的偏遠鄉村里,父母都是窮苦的普通農民。張士平說他最早的記憶就是餓肚子。他是家里的長子,在初中之后便停止了學業,擔負起家庭的重擔。他開始進入當地的一家油棉廠工作。直到1981 年張士平因為“能吃苦、最勤勞”被提拔為廠長之前,他度過了十幾年推車工、扛棉工的平淡歲月。
在這家工廠,當時35歲的張士平做出了大膽的嘗試,引入自己的管理技巧,并且吸引了政府官員的注意。他們看到,張士平有辦法改造不斷虧損的國有企業。三年前,鄧小平宣布了中國開始實行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政策。這讓張士平嗅到了時代更迭的氣息。他比周圍人更早的意識到,市場經濟將會帶來的繁榮。
張士平尤其喜歡“第一”這個字眼。他說自己性格好強,凡事都要爭一下。當時原料棉花受到國家的嚴格管控,這意味著生產規模難以擴大。張士平成為行業里的第一個走出去收購大豆、花生、棉籽加工油料的人,三年之后,他領導的企業已經成為了全國棉麻行業的利潤冠軍。張士平對內開始改變人力資源政策。他說自己是全國第一位實施超定額計件工資制的人,這使得業績出色的員工拿得更多。張士平痛恨大鍋飯,他知道集體庇護下人的懶惰將蠶食一切。這種意識在他被下放勞動改造時就有了。他主張把人分成8個生產隊,自己所在的生產隊更是分工到個人,最后他所在的小隊拿了第一。而在這家工廠里,張士平在獲得了上級的充分授權之后,推行了嚴格的紀律制度。他說:“按照舊模式,你沒法開人,沒法把優秀的人提拔到那些干了很久的人的上面。”張士平為了告訴所有人自己不是鬧著玩的,他曾經因為發現一名工人偷吃了三顆花生而將其直接開除,而這名工人還是縣里領導的親戚。此外,他還引入了一個對于很多公司來說都相當陌生的概念:推銷。他解釋說:“國企過去常常等著買家上門。”突然之間,這個叫張士平的人搶走了很多的生意。更重要的是,張士平逐步通過與人合資,漸漸掌握了公司的控股權,并且不斷擴大企業的規模。
這在當時被認為是一件鋌而走險的事情。但是張士平用出類拔萃的業績不斷地向地方政府證明,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情。1985年,張士平被評選為全國商業勞動模范,并且代表全省的所有勞模走進北京的人民大會堂接受國家總理的頒獎。這個榮譽是當時政府對于商人的最高褒獎。張士平說那是他第一次去北京。多年以來,張士平自認為這是對他從商最大的鼓舞。
張士平的改革也并非沒有挫折。1998年,張士平的魏橋紡織廠收購了一家歷史悠久的國有棉紡廠。但是不久之后,習慣了輕松日子的職工因為不滿張士平的嚴苛紀律而開始罷工。輕蔑不解的職工稱張士平為“鄉巴佬”,并且把他和一眾高管圍堵在辦公樓里整整7 個小時。張士平笑著講到,當時有一名情緒激動的工人質問他:“為什么遲到半個小時被扣了一天的工資?”張士平的回答很簡單:“這要是在我以前的工廠里,要被扣一個月。”
毋庸置疑,魏橋的巨大成功依靠著張士平自己對市場的獨特理解和把握,“從上世紀90年代大家就認為國內市場飽和了,但直到現在中國棉紗出口還小于進口,這說明中國自產的棉紗是不夠用的,關鍵是怎樣發揮自身優勢,把來自國外的棉紗擠出去。”
2005年,實行了40年之久的全球紡織品配額制度壽終正寢,先是美國三次限制中國紡織品進入數量,此后,歐盟設限威脅接踵而至。面對國內外市場的不利因素,張士平繼續逆勢擴張。到2007年度2月,魏橋創業擁有近650 萬紗錠和5 萬多臺織機,成了全球最大的棉紡織企業。
如今,張士平旗下的魏橋紡織、魏聯印染等多家企業,共同組成了一個從紡紗、織布到印染、服裝、家紡的完整紡織產業鏈,人稱“亞洲棉王”。
決勝市場,張士平也有著自己的三字訣,即:“快”、“高”、“低”。
“快”是指魏橋創業迅速的市場反應和項目完成能力,其所有項目基本上都是當年立項當年施工當年投產。“高”則是指擴張不靠低水平重復建設。目前集團已擁有十大類2000多個品種,高技術含量棉布占到60%,成為全國最大的無接紗、精梳紗和無梭布生產基地。而“低”則表現在魏橋驚人的節能省耗能力。目前魏橋創業噸紗耗棉僅1040公斤,管理人員僅占全部職工的0.8%,年人均勞效達20萬元以上,均居國內外領先水平。
通過開拓國際市場和在行業低潮時的迅猛擴張,張士平的公司迅速成為了行業里的佼佼者。該公司目前是生產能力最大的棉紡織企業,分別在魏橋、濱州、威海及鄒平設有4 家生產基地,其客戶包括伊藤忠、福田實業集團和德永佳集團等紡織業內的市場領導者。
登頂全球產量最大鋁制造商
“這是中國人第一次真正把鋁土礦石運回來。”張士平操著一口濃重地方口音的山東話說,“做成這件事情他只花了2 億美元,前后不足一年的時間。”
“亞洲棉王”,這個口號夠響亮,但由于企業屬集體所有,企業的發展并沒有給張士平及其家族帶來太多的個人財富。
公開資料顯示,集體性質的鄒平供銷聯合社在2010年3月前一直是魏橋創業的絕對控股股東,而在2007年11月鄒平供銷聯合社改制前,張士平家族在魏橋創業中的直接持股比例僅為5.86%,按2006年12月31日魏橋創業集團凈資產125億元計算,其當時直接擁有魏橋創業的財富還不到8億元。
并且,紡織行業在中國屬于成熟產業,不僅成長性有限,而且競爭激烈。要實現財富的迅速擴張,張士平必須另謀出路。
經過深思熟慮,鋁業成為了他的最終選擇。紡織業的生產需要大量熱能,為降低成本,同許多同業企業一樣,魏橋也采取了紡織、熱電聯產的生產模式。而有了電力保證后,抓住時機介入同樣高耗能的鋁業也就順理成章。
從蘋果手機到波音客機,鋁已經變得無處不在。中國是當今世界上最大的鋁生產國,其產量超過全球的一半以上。但是絕大多數的中國鋁生產商需要從國外進口鋁土礦石,尤其是包括魏橋在內的那些位于東部沿海的公司,它們的原料幾乎全部依賴于進口。這個局面與鐵礦石類似,而此前中國的兩家該行業里最主要的國有公司中國鋁業公司和中國電力投資集團歷時數年、花費巨大的努力看上去尚未見效。相比之下,用張士平自詡的“奇跡”一詞來形容他的非洲行動看上去并不夸張。為了謀求在世界上最大的鋁土礦資源商力拓公司的董事會里占有一席之地,2008年中鋁出資140億美元獲得了力拓9.8%的股權。
但是直至今天,這筆投資不僅大幅縮水,而且也沒有帶來明顯的戰略收益。去年力拓放棄中鋁提出的巨額增持計劃并且轉投對手必和必拓(BHP)的舉動,更是讓中鋁爭奪話語權的愿望走向了破滅。中電投也于2008年在幾內亞投下棋子,當時《人民日報》的報道稱,該公司一期投資390億元開始建設一座年產能約1300萬噸的鋁礬土礦廠,以及氧化鋁精煉廠、專用港口、燃煤電站和公路等基礎設施,但是該公司給出的投入商業運營的時間最早要到2020年年底。
張士平之所以引人關注是因為其通過30年的努力在商業上獲取了巨大的成功。他目前擔任董事長的魏橋創業集團同時掌管著兩個巨大的王國——紡織業的魏橋紡織股份有限公司和鋁業的中國宏橋集團有限公司。張士平實現財富倍增,主要得益于中國宏橋的上市。2011年3月23日,中國第五大鋁產品制造商中國宏橋在港交所正式掛牌,作為大股東,張士平家族身家驟增40多億元。
該集團擁有12.3萬名員工,去年的營業收入達到457.57億美元,接近3000億元人民幣。自從2012年進入《財富》世界500 強榜單以來,其排名不斷躥升,2015年該集團已經居于第234位。它也是106家中國上榜企業里較為罕見的民營公司之一。其家族持有的股份如今價值連城,被稱作山東首富,而該省的經濟總量目前位列中國省份排名的第3位。魏橋生產的牛仔布充斥全球,90% 的蘋果手機殼體所用的鋁板材料均來自于張士平的工廠。
身處兩個極為糟糕的行業,張士平卻具有驚人的賺錢能力。紡織業自從2011年起便開始遭遇到巨大的滑坡,如今這個勢頭并未好轉,該行業的景氣指數長期排在所有行業的末尾。而鋁業是目前全球供給過剩最為嚴重的產業之一,去年的一份報告顯示,在世界各地的倉庫里堆積了1000萬噸甚至更多的鋁材。這些鋁材足以生產出15萬架波音747型噴氣客機或者7500億個易拉罐。張士平對兩個產業做出了不同的調整。他小幅收縮了紡織業的規模,令其利潤保持不減;反而加大了鋁業的擴張,用三年的時間將規模擴大了一倍以上,張士平的公司幾乎是這一時期里全球鋁業少數還在擴張的企業。事實上,國際巨頭最近三年宣布減產甚至關閉的產量高達數百萬噸。
2014年,中國宏橋超過巨頭俄羅斯聯合鋁業公司,成為了全球產量最大的鋁制造商。雖然這個令張士平感到興奮的榮耀并未持續太長的時間。2015年上半年,中國政府在對國有資產的重新洗牌中將中電投的270萬噸電解鋁工廠剝離給中鋁,此舉令后者在賬面上以微弱優勢超越張士平的公司,成為了全球產能第一的鋁生產商。但來自于高盛集團的報告稱,中國宏橋依然是當下全球鋁業中少數可以維持利潤者,甚至是唯一的一家還在賺錢的公司。另外一些研究機構盛贊在鋁價重挫之際,中國宏橋是世界上最好的鋁業公司——它有最先進的工廠和最有效的成本管理體系。
“觸網”成功
“我當時想,淄博電網叫我下網,他以后就管不著我了,我的發電量肯定還要擴大,以后他求我上網,我也不上了。”張士平如是說。
魏橋第一次在媒體大面積曝光,竟然是以“電改斗士”形象示人,這多少讓張士平有些措手不及。
新一輪電力體制改革的討論,發酵至今愈加熱烈。而這一次,曾被喻為“電力小崗村”的山東魏橋集團,沒有再次成為爭議的“靶心”;其董事長張士平亦可以舒口氣,他不用再像兩年前一樣,為躲避蜂擁而至的媒體而設法隱其行蹤了。
魏橋之巨、家族之富原本不為外界關注。直到2012年,一則“魏橋自建電網的電價比國家電網便宜1/3”的消息引爆輿論,批評與贊譽同時包圍了這家原本低調的企業,數十家媒體涌入魏橋鎮。由此,魏橋集團開始廣為人知。張士平坦言,這確實給企業的生產生活造成了干擾和壓力。起初,張士平打算保持沉默熬下去,希望事情慢慢平息算了。但是,當國家發改委、環保部、國家電網陸續表態,一些權威專家也站出來說話后,“我實在是坐不住了”。張士平開始給省委省政府寫信,希望邀請各界到魏橋參觀調查,“讓大家來看看我們的實際情況,看看我們所付出的努力。”
上世紀90年代,中國電力資源緊缺,電力供應不穩,且常出現隨意的拉閘限電現象,嚴重影響紡織企業生產秩序并大量增加成本。而推進熱電聯產是張士平投資自備電廠的另一重要原因。電廠投產前,魏橋系一直以燒鍋爐的形式生產紡織所需的蒸汽,經濟性差,也不環保。而熱電廠在生產電力的同時還能夠產生紡織工藝中所必須用的蒸汽。
1999年9月28日,魏橋第一熱電廠建成投產,額定裝機容量7.8萬瓦。但第三天上午,魏橋方面就接到淄博電網通知,要求其必須從大電網中解列。考慮到孤網運行的風險,魏橋一時也不敢答應解列。但淄博電網還同時對鄒平縣政府提出了警告。
張士平回憶,“縣長親自找到我,說淄博電網警告了,如果魏橋的自備電廠不解列,將對整個鄒平縣的用電安全產生威脅。”
縣長登門,突然讓張士平強硬的性格因子在內心發生巨變,他告訴縣長,一定會爭口氣,要變壓力為動力,同意解列,“我當時想,淄博電網叫我下網,他以后就管不著我了,我的發電量肯定還要擴大,以后他求我上網,我也不上了。”
其后的故事已為業界所熟知。13年來,走上孤網運行之路的魏橋所有的項目再也沒有用過國家電網的電,“我不是吹牛,我們從來沒有出過停電事故”。其通過不斷擴張的自備電廠獲得了穩定可靠的電力供應,這一模式也成為魏橋降低紡織和鋁業兩大核心業務成本,增加利潤和加速擴張的一臺發動機。
自2015年前,在于淄博電網的糾葛中,魏橋走上自備電廠、孤網運行之路。“從那以后,魏橋所有的項目再也沒有用過國家電網的電,我不是吹牛,我們確實沒有出過停電事故”。魏橋通過不斷擴張的自備電廠獲得了穩定可靠的電力供應,這一模式也成為魏橋大幅降低紡織和鋁業兩大核心業務成本,增加利潤和加速擴張的一臺發動機。
一位國有鋁企的中層告訴媒體,他們的企業也有煤電鋁一體化項目,但加上電網占容費,最終的自供電力成本也在4毛以上,“這和魏橋2毛多的成本還是沒法比。”
曾有新疆相關部門官員到魏橋鎮考察,希望在新疆復制魏橋模式,最終卻無奈而歸。一家大型國企的總經理也曾到魏橋調研,離開時留下三句話:魏橋的成績不得了;魏橋的事情咱們干不了;魏橋的模式復制不了。
事實上,全國高耗能行業自備電廠者不在少數,然而,限于體制和法規,大規模裝機、“孤網”運行、且能賣“余電“的企業,至今唯有魏橋集團一家。從產業發展的歷程來觀察,魏橋“孤網”的出現,是國網、地方政府和企業在特殊的歷史時期相互平衡、妥協的結果。魏橋在“小縣城+大企業”的格局中實現政企深度結盟,受到地方主政者的鼎力支持,由此也增加了與電網企業“叫板”的籌碼。而業內形成共識,魏橋的模式再難復制,即使在新電力體制改革方案落地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再出現另一個“魏橋”。
企業家的秉性決定企業的發展,這樣的例子在中國民企發展的洪流中俯拾即是。沉默如張士平,魏橋集團仍在低調中迅速擴張。2014年,魏橋集團躍居世界500強第279位,三年內提升161個位次。時年集團實現銷售收入達到2807億元。值得注意的是,魏橋集團的電力裝機容量已達到4000多兆瓦,旗下中國宏橋的自給電力比例超過了70%。
在新電力體制改革重啟背景下再議魏橋和及其掌門人張士平,可能更大的意義不只是探索電力體制的市場化;而是可以窺見國內民營企業獨特的成長路徑。山東還有一批如傳洋、京博、方圓、科達等大型民企的成長路徑與魏橋頗為相似,只是魏橋“觸網”成功才引起了極大的關注。這樣的群體也可視為中國民企發展的縮影之一:出身草莽,不無野蠻,兵行蹊蹺,勇于博取;他們未如大多同代人般在產業周期起伏、宏觀調控、產權之爭等歷險中被淹沒,反而抓住鮮有的機會,在某一領域左沖右突,最終——轟然成勢。
70歲的張士平仍然像一名戰士在戰斗。30年來,他曾經與市場較量、跟對手過招、與體制博弈,如今他還要與自己的年齡賽跑。張士平最大的憂慮是政府失去此前旺盛不息的發展欲望。而如今再次向他問及當年與國家電網的那場博弈,張士平稱:“自建電網完全是被逼出來的。”當被媒體追問那段時間是否是他商業生涯里最煎熬的時刻,他不以為然,并且說自己此生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