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崔白是北宋中期花鳥畫風格得以轉型的關鍵人物,他善于創造荒寒野逸的花鳥畫境,他的作品貼近自然,呈現出自然與生命的關聯性。從生命理趣的寫照和自由之境的創造兩個角度結合崔白的花鳥作品進行分析,進一步挖掘出他蘊含在畫境中的特殊意味,從而了解他的創作思想和生命情感。
關鍵詞:崔白;生命自然;自由;心境;理趣
崔白是北宋中期著名的花鳥畫家,他繼承了黃筌畫派的寫生技法,延續了徐熙畫派的野逸風格,最后形成了“體制清贍,作用疏通”[1]的自我繪畫風格,而“崔白花鳥畫創作最大的特色, 是善于在特定的自然環境中刻畫出花鳥的情態[2]。”萬物生靈在他眼中是自由的,他在造境的過程中始終保持對生命的尊重。東坡先生所說“人間刀尺不敢裁, 丹青付與濠梁崔。”[3]是對他最好的評價。
一 、生命理趣的寫照
展開崔白的花鳥畫卷,首先躍入眼簾的便是那一個個活潑潑的生靈。處在“格物致知”的時代背景下,崔白以自己獨特的心靈視角去解讀自然界中的“實物”,他“尤長于寫生”[4],寫生的過程也是他探求物的本真的一個過程,在寫生之中他著重強調了物的自然本性。
在《寒雀圖》中,一群披著淺褐色花斑羽毛的麻雀,棲息于枯木枝頭,它們雖眼小似豆,卻靈動烏黑。蓬松的羽毛盡顯體態的輕盈,它們或專心致志扭頭梳羽,或相互依偎閉目打盹,或倒掛金鉤歡叫撲騰……從鳥兒的俯仰、向背、正側、伸縮、飛棲等動態中,我們看到了活潑率真的性靈。崔白以既工細又靈動的筆法傳達出了雀鳥“變態無窮”“形骨輕秀”的美姿和天真爛漫的生意。而《雙喜圖》中,一只神形皆備、機警靈活的野兔躍然絹上。它踞坐在山路中間,回首翹望,健碩的后肢顯現它善于彈跳奔跑的特性,抖動著的胡須體現了它嗅覺的靈敏,耷拉著的長耳朵“嗖”地側向扭動,捕捉聲音,十分靈動,又大又突兀的眼睛炯炯有神,放目仰望中,從金黃色的瞳孔中流露出好奇坦蕩的神情。順著野兔眼睛所望方向,發現有兩只綬帶鳥,一只伸脖翹尾,居枝俯向叫鳴;另一只騰空而起,撲翅助陣。鳥兒渾身豎起的羽毛,緊縮的雙爪,極力張開的喙,說明它們正處于極度的緊張恐慌之中。崔白通過對野兔和綬帶鳥體態的細節刻畫,把它們的神情發揮得淋漓盡致。在《竹鷗圖》里,我們看到了一只濱水而宿的白鷗,它一面張嘴鳴叫,一面彎曲著頸脖,輕下急湍,不顧風的凌厲,水的刺骨,逆風涉水,穩步行進。乳白色的羽翼豐滿而有層次感,體態優美而分外渾厚。崔白通過對嘴巴的形狀和涉水姿勢的細心描繪,使得白鷗神氣迥出,從而展現了鷗鳥閑而自得的生命之美。
崔白描繪的生物是那樣地真實且符合常理,麻雀跳躍于枝頭,野兔奔走于山間,綬帶鳥翱翔在空中,白鷗逍遙游于水里……它們只有在自由的環境里才能呈現出無拘無束、悠然自得的動人百態,花鳥畫境與自然運演的規律相統一,富有理趣。
二、自由之境的創造
崔白不只是個自然的描摹者,更是自然的探索者,他通過對自然的觀察、發現以及對生命本原的探索,創造出了自己心靈所向往的自由之境,那是一個荒寒野逸之境,同時也是一個生機鼓吹的生命之境。
崔白開拓了花鳥畫的生命境界,他筆下的花草樹木生長在空曠之地,鳥獸蟲魚遨游于自由之境。枯木、野草其貌不揚,最適合生長于曠野之外,刻意的雕琢和修飾對它們來說都是多余的。鳥兒喜歡飛翔,它們只選擇翱翔于自由的天空,自然天性決定了它們所適存的環境。崔白筆下的生物不會在人類的桎梏下享受嗟來之食,它們以自己的生命捍衛自由和活潑的天性。自然之物一旦失去自由,如同泉下之物沒有靈魂。由此,自由成了生物最原始和最崇高的生存境界。因此,在畫境中讓生物處在自然自由的空間中就顯得極為重要。
“畫為心印”,在崔白的畫作中我們可以直觀地看到他心所向往的生命樣態。如《寒雀圖》描繪的是隆冬黃昏落幕前雀鳥歸巢安棲的過程,畫面整體趨于安靜,在這樣的氛圍下,鳥雀依舊鳴叫、顧盼、嬉戲……一群意態悠閑的小生命絲毫不改活潑靈動本性,灑然落落地嬉笑玩鬧,全無半點“驚霜寒雀, 抱樹無溫”的畏縮凄涼之態。整幅畫的背景一片空白,此鳥此樹在這樣一個空曠的宇宙空間里定格成永恒。而在《竹鷗圖》中,從被風吹彎的水濱竹草來看,風勢很大,而白鷗絲毫未被這強大風勢所嚇倒,它張嘴而嘯,穩穩步入湍流之中,逆流而上。雖說此類鷗鳥原本體態輕盈,然而崔白卻把它刻畫得分外渾厚結實,使它如同紀念碑般莊重沉穩,屹立于水中。并且,值得深味的是《雙喜圖》中的野兔,崔白采用了擬人化的手法,使它駐足回首張望,根據自然現象,兔子長在腦袋兩側的大眼睛完全能看見腦后事物,無需回頭觀看,而崔白卻讓這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而這一回首,也更加凸顯出野兔不緊不慢、自然悠閑的生命狀態。這些特定環境下所創造出來的特殊生命樣態是崔白所喜聞樂見的,他善于在清寒的意境中吟味生命的熱烈。正如朱良志先生所說:“中國藝術在衰朽中隱含著生命的活力,枯萎中隱含著生機,在生命的最低點中,追求最富于生命力的呈現[5]。”
在崔白的自由意境中,有一類生物雖沒有璀璨的外形,卻一直孕育著生命的活力。如《寒雀圖》中的枯木,它枝干盤結,走勢曲折,方折的枝干欲刺破天空,呈現出外括的張力。《竹鷗圖》中的竹子,竹葉被狂風吹得直打轉,竹竿卻依舊堅韌地挺立著,蓄勢待發,風的鼓動使它更富節奏感和韻律感。《雙喜圖》中的野草,在勁風的吹動下仍屹立不倒,盡顯不屈神韻。在這些特殊的生物中,崔白以勁利的筆鋒,將剛勁與豪放注入物象筋骨之中,讓其枯槁的外形熠熠生輝。這恰恰也是崔白對自我生命的深層思考,他無時無刻不在嘗試著讓筆下的生命回歸到樸素的自然中去。
除了上述所提及的物象,崔白在畫中還常以雪蘆寒雁、秋塘野鴨、墨竹猴石、落花流水等為主要描繪對象。據《宣和畫譜》記載,御府所藏崔白的241幅畫中,就有“百分之七十以上”[6]為此類野逸題材。這些畫作所描繪的地點多為“地偏無人,水邊沙外”[7]的荒野之地。這些景象有著共同的特點:清寒、冷逸。 崔白喜愛冷逸荒寒之境,希望遠離紛繁復雜的環境,他想借著冷寂荒寒之境回避人群,實現自然與自我的關照,從而達到自我心性的自由。
而崔白的心性氣質也可從他所作的人物畫中略探一二。如他所選的《惠莊觀魚》《謝安登山》《子猷訪戴》等繪畫題材中:莊子能知魚之樂,物我兩忘;謝安入隱東山,心懷家國;子猷乘興而來,興盡而歸。朱良志先生曰 “疏野之人,襟抱超然,天然放浪,無所羈束,一任真心自然流淌[8]。”可見崔白是一個性情疏逸之人。這些仁人逸士的放達情懷,與崔白的自由心性十分契合。
崔白向往心靈的自由,同時也把自由的生命特質呈現在他的筆墨中,自由之心隨自由之筆盡情揮灑又使得他的花鳥畫變得更加豐富多彩,以至于連線條本身都極具表現力。如《雙喜圖》中他用寫意山水的皴擦畫法,以松動的線條表現出了山坡松軟的質感。而在《竹鷗圖》中,又以挺韌有力的線條勾勒竹子,不但線條自身給人一種挺拔向上的美感,而且線條與竹子的融合,又進一步賦予了竹子堅挺不屈的韌勁。在用墨用色方面,崔白采取了以玄色、淡彩代替無盡紛繁色彩的想法。自古就有“夫畫道之中,水墨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9]的說法,墨作為所有顏色的根源,與自然大道有著天然的親緣性。并且,墨作為冷色調與荒寒境界中的冷凝氛圍更加融洽,因此,用玄墨和淡彩繪畫更適合創造出荒寒淡雅的意境,也更貼近崔白的心靈感受。
三、結語
“崔生丹墨, 盜造物機。后有識者,恨不同時[10]。”崔白在把握花鳥外在形態特征的基礎上,著重表現出它們內在的生命力和自由靈動性,從而達到了寫生的最高境界。他的花鳥畫中,呈現了特定自然環境中相互關聯著的生物運動感。自然生物的真實質感、鮮活生命、自由性靈被放入畫幅中,引領著觀者身臨其境。他的花鳥畫“曲直方圓,皆中法度”?,他注重對生命理趣和情趣的體現。他以冷靜的態度對物進行關照,并通過寫生的方式和造境的方法,生動形象地呈現出自然界中各種生靈的生命樣態,這是他對自我生命意義追尋的直觀體現。詩意化的畫境被賦予了理性化的色彩,活潑的生靈、草木的精神、山野的氣息,印證了他心靈的自由,映射出他心中的愛與夢。
注釋:
[1]張彥遠:《圖畫見聞志》卷四《紀藝下》轉引自陳高華:《宋遼金畫家史料》,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309頁.
[2]梁濟海:《談崔白的花鳥畫藝術》《故宮博物院院刊》,1981,(01).
[3]陳高華:《宋遼金畫家史料》,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313頁.
[4]俞劍華:《宣和畫譜》卷第十八,386
[5]朱良志:《真水無香》,第68頁.
[6]根據《宣和畫譜》所錄崔白花鳥畫共241幅,歸出其中182幅為野逸類,占總數的75.5%
[7]俞劍華:《宣和畫譜》卷十八,第388頁
[8]朱良志:《真水無香》,第355頁
[9]《畫山水訣》,轉引于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第五章第二節,第155頁
[10]黃庭堅:《豫章黃先生文集》卷二十七, 轉引于陳高華:《宋遼金畫家史料》,第313頁
[11]俞劍華:《宣和畫譜》卷十八,第384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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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俞劍華.宣和畫譜[M].南京:鳳凰出版傳媒集團 江蘇美術出版社.2007:377-390
[3]趙蘇娜.崔白寒雀圖[J].紫荊城.2007,(06).
[4]姚舜熙.中國花鳥畫學概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1-353
[5]薛珂.中國花鳥畫通鑒3姹紫嫣紅[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8:1-138
[6]朱良志.真水無香[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9:62-357
[7]梁濟海.談崔白的花鳥畫藝術[J].故宮博物院刊.1981,(01).
[8]宋畫全集編輯委員會.宋畫全集[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9.
作者簡介:
奚慧萍,畢業于杭州師范大學,現任職于臺州市學院路小學。研究方向:美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