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爨寶子碑》的審美追求研究

摘 要：魏晉時期是中國書法史上新舊書風的交替期，在新舊書風相互影響的環境中，銘石書的形態也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在新書風繁盛的東晉，這種新舊混雜的現象在銘刻書跡中表現很突出，隸書有楷意，楷書遺留隸書的痕跡，而《爨寶子碑》就是這種環境下的產物，它以極高的美學價值流傳于世。

關鍵詞：爨寶子；魏晉；古拙；美學價值；審美追求

《爨寶子碑》全名為《晉故振將軍建寧太守爨府君墓碑》，東晉義熙元年所刻，清乾隆四十三年在云南省南寧（今曲靖）縣城南三十五公里揚旗田出土，現存曲靖縣第一中學碑亭內。書體在隸書和楷書之間，以古拙莊重、渾厚豐腴著稱，是東晉碑刻書法中的璀璨明珠。出土后，金石學家無不稱贊，康有為對它評價頗高：《爨寶子碑》“樸厚古茂，奇態百出”“寶子碑端樸，若古佛之容”“當為正書古今第一本”。促使《爨寶子碑》書法風格的形成，是當時的社會環境造成的，受魏晉時期的政治思想文化等各方面的影響。

一、《爨寶子碑》的思想背景

魏晉南北朝三百多年間，政權頻繁更迭，中央集權的約束力相對薄弱，為學術思想的空間留出了很大的想象力，文人和藝術家們采取一種隱逸和隔絕的態度，這種經常性的社會動蕩中促使了人性的覺悟，使他們在精神和生活上對世俗社會進行超越。他們在政治上實現不了自己的抱負，便沉溺于精神上的享受，而傳統儒家文化的統治力日漸式微。因此，這一時期的士大夫轉向親近自然，傾心藝術，思想上推崇“玄學”，這一思潮的興起依然和當時社會政治環境有關。宗白華說：“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這幾百年間是精神上的大解放、人格思想上的大自由。人心里面的美與丑，高貴與殘忍、圣潔與惡魔同樣發揮到了極致……這是強烈、矛盾、熱情，濃于生命彩色的一個時代。”

在儒家文化根深蒂固的中原，有竹林七賢等那樣放蕩不拘的高古之士，而在南中（當時對云南、貴州、川西南一帶的稱呼），封建統治相對薄弱，其約束力沒有那么森嚴，從碑中對寶子的品評，對人生和命運的感嘆，可以看出老莊思想對碑文作者的影響。

曲靖古稱昧縣，為滇中文明發祥地之一，是滇文化和中原文化溝通和交流之地。“大姓嬰氏于四世紀末利用南中動蕩的局勢崛起于這里后，東晉南北朝最終形成割據的局面。這從《爨寶子碑》末立碑年月與當時東晉王朝的年號相左，即可看出嬰氏‘奉正朔’是名，割據是實。”由此可以看出，中原文化和當地的交融有了隔閡，特別是二王的高古書風，在這里的影響不是那么有力，這是形成《爨寶子碑》異于其他書體的美學特征的外部因素之一。還有，這一帶自古就是今彝族先民的聚居地，大的種族姓氏在移民中，憑借其文化、技藝、經驗等各方面的原因形成地主豪強。經過長期與當地民族的融合，自身也就不免有夷民的文化，有的甚至和夷人結為親家，政治上相互關照，文化上相互影響。在這種環境中，當地民族爽朗彪悍的性格，也給種族大姓注入了新的血液，形成了有別于中原文化的審美心理，這種美在中原禮教的約束下是不可能產生的，而只能出現于滇地這一特定的地域時空。

二、《爨寶子碑》的藝術特征

《爨寶子碑》用筆結構既有隸書的樸厚飛揚，又有楷書方整肅穆、行筆章法、規矩森嚴、端凝拙樸、參差錯落的自然之態。碑中有很多筆畫含有隸書的遺韻。橫畫，不是用漢代八分書橫的仰俯多變的筆畫，多用硬拙處理，具有隸書的波碟，呈雁尾狀，但不全似。撇畫，收筆處筆鋒回轉上翹，體勢自然雄厚。捺畫，尾部有挑勢，呈向上伸展之意。鉤畫，尾部作慢轉回鋒。折畫，轉變處呈方形。碑中的用筆已具楷書的雛形。橫畫，起筆斜勢，收筆圓頓。豎畫，起筆逆入、側頓，提轉成斜尖之狀。撇畫，尾部漸行漸提成尖細狀。捺畫，下半部呈波碟，微帶卷起之意。鉤畫，尾部作頓筆回鋒踢出。碑中的用筆打破了傳統用筆的規則，夸張大膽，橫畫，起筆、收筆都有翹起。撇畫、捺畫，多作上翹，飛揚活潑，靜中求動。點畫，呈三角形，顧盼多姿。折畫，平起直落，質樸自然。

《爨寶子碑》顯著的特點是形體和神似的塑造，變化多端的結構多彩而豐富。平穩中有險峻，舒展中有收斂，樸茂古厚，千姿百態，氣度高華，饒有趣味。縱觀此碑， 字的結體，以長方、正長為主，上下結構的字為豎長方形，左右結構的字成正方形，均呈四角飽滿的塊形，顯得端莊和凝重。

《爨寶子碑》的字體結構以險取勝，上下結構的字形中，上半部筆畫安排得很是緊湊，下半部筆畫則疏明開朗，有的如帶有“口、田、目”偏旁的部分，取健穩凝重的姿態。帶點畫和撇捺的部分，有飛龍起舞之勢，但有一個支撐點，整體很平穩，這種獨特的面貌，或疏可走馬，或密不透風。相同的字，注重細節的變化，避免雷同。同樣偏旁的字體，處理手法各不相同，如碑文中“浪”字，都有三點水，在點畫的呼應關系上，穩穩地壓住整個字體，使其平正，其用筆注重輕重緩急，字的大小也不同，造型各異。如“滄”字，上面的撇直穿三點水第二點之外，字勢向右傾斜，但因下面一撇也向左延伸，挽回險峻之勢，這種巧妙的構思，形成了整行乃至全篇文字的錯落跌宕之勢。

三、《爨寶子碑》的審美追求

此碑有極高的藝術價值，最早為《爨寶子碑》作出明確的美學評價的是康有為，他說《爨寶子碑》“出于滇蠻……然其高美，已冠古今”“樸厚古茂，奇態百出，與魏碑《靈廟》《鞠彥云》皆在隸楷之間，可以考見變體源流。”又云，“寶子碑端樸，若古佛之容”。如《碑帖敘錄》謂其“古拙中見凝重”，《中國書法大辭典》稱之“剛勁凝重，古樸奇巧”，《爨寶子碑》的審美追求主要體現在沒有法度，樸素古拙，放蕩不拘。

沒有法度。在表現字的某一結構變化時，故意夸張、縮小、挪移。如“鄉”上重下輕，看似不穩，如醉漢，步履瞞姍，而重心平穩，相同的還有“寶”、“騰”等字。再如“墓”字中部縮小， 夸大上部和下部。“馨”下部“香”字向左偏移，“緒”下部向左傾斜。這些字點畫極具變形和位置的挪移，大小錯落，使重心傾斜產生強烈的運動感，在字的大小對比上推向極致，造成奇特的視覺效果。

樸素古拙。表現為一種率真硬朗、氣魄雄強的反傳統寫法，有些字減少了筆畫，或多填了筆畫，如“德”“墓”等字。有些字改變了我們正常書寫習慣和方向，如“才”字，把撇寫成捺的樣式。有的把筆畫有意彎曲，如“呼”字，變連為斷， 變點為橫， 變豎為勾。如“偉”“漸”等字，體現出刻碑者強烈而自信的主觀意識。

放蕩不拘。主要表現為夸張一個字的某些筆畫，甚至是整個字的形體，如“感”。有些字夸張撇和捺，錯落變化，高古而不浮夸，情趣體勢，在楷隸之間仿佛魚翼鳥翅，翩翩自得。“遵”、“爨”等把字形加寬，健碩而不膨脹。“居”“崩”等擠扁了字形，成豎長方形，感覺拼命地在往小收縮。

它的用筆正側、方圓相互交替并用，特別是點畫的寫法，千變萬化，不可端倪。總之，它既無漢書的典雅，也無唐楷的謹嚴。它的美，恰恰在于它的古拙和樸華，這是不加雕琢、直抒心中之曠達、不為世俗之左右的美。

四、《爨寶子碑》美學特征的地位

《爨寶子碑》是魏晉時期特殊情況下的產物，兩晉有禁碑之令，在當時碑刻很少，流行于社會的手札、墨跡等來說，把它看成是由隸到楷的過渡書體，人們給予它很高的評價。它的價值在于它的氣魄雄強，奇態盡現，在于它對儒家倫理價值觀的沖擊，這也是對近現代以來的中國書壇求變創新思潮的一種促進。在中國書法發展史上，儒家“和”的審美理想，是中國書法發展的最基本審美取向。我們從漢代書法內斂外放的結構，莊重典雅的造型，“上皆覆下，下以承上”的布局要求，可以看到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禮教的影子。魏晉士大夫提倡自然、和諧，但由于自身的軟弱性，在他們內心的深處有著長期的苦悶、悲傷和傍徨，想用超脫自然與象外的方式表現出來。書法上，二王用他們體均和筆勢，祥和安穩的書體，把儒家的審美追求推向頂峰，之后，盡管唐人尚法，宋人尚意，一代一代的書法家，他們都遵循著儒家思想的價值取向。隨著中國封建社會的由盛而衰，書法的和諧美也漸漸地偏離文化取向，走向異化，至“館閣體”達到極端，格律相同，嚴重的約束了人們的創造思維。清代金石學的興起，是對這種異化的反叛， 儒家的審美取向一旦成為一種模式和規范，就變得枯燥；相反，原來被認為有違規制的書體， 在人們求變的思想下，重新發現了它的美。人們審美視覺的疲勞，進而追求碑刻藝術那種渾厚古拙的美學觀念，他們在書法上推崇碑學，是為了沖擊在帖學籠罩下的毫無生機的書壇。

《爨寶子碑》樸茂古厚，大巧若拙，健碩莊重的美，它很自然地不加雕琢、修飾。它那扭曲的、夸張的、變形的結構體勢，使觀者對那種樸素無華的心理效應感同身受，線條的強勁有力， 點畫不為形體奴役，虛實結合，傳達著書者狂狷不羈、任性自然的心聲。它是道家玄學思想和南中夷族風化習俗相結合的產物，是中國書法史上永遠閃耀的光輝。

參考文獻：

[1]王曉斌.爨寶子碑與王氏“三碑”之比較[J].曲靖師專學報（社科版），1995，（03）.

[2]魯迅.而已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3]李澤厚.美的歷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

[4]李澤厚，劉紀綱.中國美學史[M].安徽：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

[5]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作者簡介：

馬剛，西北師范大學碩士，內江師范學院研究實習員。研究方向：中國畫及藝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