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員會是座紅屋頂的高房子。首先得在外面站會兒,不是站一會兒,而是站的時間相當長。后來有人把門打開了。這才好順著樓梯往上爬。等你爬到樓上,你就會碰到許多許多的人。其中大多數又都是像我們一樣從俄羅斯來的人。人們管他們叫僑民。他們差不多都餓得又瘦又黃,手里還都抱著個吃奶的小娃娃。而那些不抱小娃娃的人也全都餓得又瘦又黃。委員會老是叫他們明天來,到了明天,又叫他們明天來。我母親已經認識了許多女人。各人有各人的悲哀。
“如果拿他們的災難同我的比起來,”母親說,“那我真是有福之人了!”
他們當中有許多人是從暴行中逃出來的。他們講的那些事兒可真叫人害怕!大家都想到美國去,可是都沒有錢去。有許多人已經被送回去了。有些人給找了工作,有些人給送到了克拉科夫。據說,那兒有個真正的委員會。那么這里的是什么呢?他們自己也不清楚。叫他們明天來,他們就明天來。委員會到底在哪兒?喏,委員會就是他。可這是什么委員會呀?大家都稀里糊涂。進來的是一個高個兒的麻臉叔叔,長著一雙笑瞇瞇的眼睛,挺和氣。
這是委員會的委員之一。他是醫生。
這位有著一雙和氣的、笑瞇瞇的眼睛的醫生往椅子上一坐,僑民們就接連不斷地走到他身邊,指手畫腳地問他什么。醫生一面聽一面說,他只有一個人,沒法幫助他們。他說,他們的委員會一共由三十幾人組成,可是誰也不愿意到這兒來擔負責任。他一個人又能干什么?
可是僑民們根本不管這一套。他們再也沒法待在這里了。他們已經把全部家當都吃光了。他們說,要么發給他們到美國去的船票,要么就把他們送回去。醫生翻來覆去地說,他只能送他們到克拉科夫。那兒有個委員會——也許能給他們幫點兒忙什么的。僑民們聽了齊聲說,這樣推來推去,他們的日子可沒法過下去。于是醫生掏出錢包,摸給了他們一個銅子兒。僑民們看看銅子兒全都走開了。可是又來了另外一批人。他們說,他們站不動了。
“那你們要什么?”可憐的醫生問。
“我們要飯吃!”僑民們說。
“這是拿給我的早餐,你們吃好了!”醫生指著拿給他的咖啡和面包說。

他說得很認真,真的讓出了給他吃的那一份。他一個人又能干什么?僑民們謝了他,補充說,他們來求他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孩子們。
“那就把孩子們帶來好了!”醫生說,說完又轉身問我們,“你們要什么?”
這時候母親開口了。
她講起來就要原原本本從頭講,她說她的丈夫是領唱人,他曾經久病在床。后來他去世了,丟下了她這寡婦和兩個兒子——一個大一點兒,一個還是小不點兒(這是指我呀)。她已經給大兒子成了親,他本來是進了金庫了……可是忽然金子跑掉了,只剩下空庫了……老丈人破產了,兒子得應征入伍……
“母親,你扯到哪兒去了?”我哥哥艾利亞說,說著又要把事情重新講一講,不過講法不一樣,“入伍不入伍,那么,我們都得到美國去。也就是說,我,我母親,我老婆,我小兄弟(這是指我)都得到美國去,還有這年輕人(他指著皮尼亞),那么,也得跟我們一起去。我們要越過國境。那么,我們就來到了國境線附近。可是我們沒有護照。因為我們倆正合乎應征入伍的規定……”
“你算了。我來講吧!”皮尼亞打斷我哥哥說,他推開他,又要把事情重新講一講,講法又有點兒不一樣。
艾利亞是我哥哥不錯,可是我得照實說,皮尼亞講起話來要比他漂亮得多。第一,他沒有我哥哥那么多的“那么”。第二,他俄語說得好極了。他知道許多俄語詞兒,而且都是些非常漂亮的詞兒。這些詞兒有許多我聽不懂,但聽起來卻挺漂亮。
我們的朋友皮尼亞是這樣開頭的:“我要讓你們概括地了解一下全部情況,那你們就會有你們的見解了。我們到美國去并不是為了逃兵役,而是為了獨立和文明,因為我們不僅在進步方面而且在空氣方面都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正如屠格涅夫所說的那樣……其次,自從出現了暴行、憲法等猶太問題以及巴克爾在《英國文明史》里所談的諸如此類的情況……”

唉,真可惜!漂亮詞兒才剛剛露頭。皮尼亞剛要滔滔不絕地往下講……可是醫生在半當中就打斷了他,喝了口咖啡,笑嘻嘻地對他說:“請您告訴我,您要什么?”
這時候我哥哥艾利亞又開口了,他對皮尼亞說:“你不三不四地在說些什么呀?”
這句話可把皮尼亞氣壞了,他踉踉蹌蹌地退到一旁,氣呼呼地回答說:“你說得好嗎?你去說吧!”
我哥哥艾利亞便走到桌子旁,又把我們的事情簡單扼要地講了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