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中命

犬舌算人命，善心救世人……

1.犬形山

金陽村入口的前方有一座高挺的犬形山，遠看與真犬簡直一模一樣，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壯觀，我贊嘆了數聲，才拿著小玉給的地址去找李阿姨的家。

我敲了敲門，不一會兒就出來了一個面容和藹的婦人，她看到我顯然很驚喜：“你就是小玉說的那個好朋友，陳落吧？”

我連忙笑著點了點頭：“李阿姨，這段時間要麻煩您了。”

小玉是李阿姨的女兒，我和她的關系還算要好。我的丈夫出意外后，她提議我去她鄉下的老家散散心，也好和她的母親作個伴。

李阿姨迎我進去后，泡了杯茶，便拉著我寒暄起來：“小陳姑娘，我聽小玉說過，她剛工作的時候可都是你在幫襯著她。這次你既然來了，就安心住著吧，想住多久都行，別看我們這兒是小地方，風景可好著呢！”

我笑道：“阿姨說得是，光是前邊的那座犬形山就已經讓我驚得合不住嘴了，我看這兒啊，一點不比旅游區差！”

她聽我說完，表情突然僵住：“咱們這兒沒有什么犬形山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隨后又搖搖頭：“阿姨別說笑了，我可是明明看到了，那山特別高，形狀和狗是一樣的！”

誰知，李阿姨突然不說話了，皺眉想著什么。我正要發問，她起身將門反鎖起來，然后拉著我去了主臥，讓我趕緊躺下，見我一頭霧水，便說：“小陳姑娘，今天只能怠慢了，先將就和我睡一晚吧，明天我再好好告訴你。”見她如此認真，我也不好再說什么。

到了深夜，李阿姨已經睡著了，我卻依舊沒有半點睡意，難受地翻過身，卻猛地看到一張臉。

是狗的臉，滴著血的狗臉，隨后變成模模糊糊的影子。

我胸口驟然一緊，在尖叫的前一秒，身后突然伸來一只手，緊緊捂住我的嘴巴，耳邊傳來李阿姨細小卻極有震撼力的聲音：“聽我的，閉眼睡覺！”

我忍著顫抖閉上眼睛，不敢再睜開。天一亮，我便跑到陽臺四處張望，村前的確沒有我昨天見到的犬形山！回到房間，我當即將心里的問題拋向李阿姨。她雖不情愿，卻還是慢慢告訴了我事情的來龍去脈。

以前，金陽村有一家養狗廠，不知為何一夜間死了大量的狗，隨后養狗場的那一家也搬走了。自那之后，就會有人在村前方看到根本不存在的犬形山，更有甚者會在看到的第一晚被一些詭異犬影嚇暈過去。村民們覺得邪乎，就說是那些狗的魂魄在作祟，當時也請了些陰陽先生之類的人來看，卻也看不出什么古怪，直到后來，那家養狗場的一個后人突然搬回來，金陽村的這種詭異現象這才漸漸平息。

我問道：“那家養狗場的后人，現在還在世嗎？”

“你說六奶奶啊，她就住在村北口呢。”

我皺眉繼續問：“發生了那種事，你們當年就沒問過她嗎？”

李阿姨無奈地嘆息：“六奶奶是個啞巴，又不識字，沒法子問。”

2.命數

當天，我就讓李阿姨帶我去了六奶奶的家。跟我想象的不一樣，六奶奶長得慈祥而普通。因為交流過于吃力，等李阿姨和她說了會兒話，我們就離開了。

最后，我在李阿姨的開導下還是選擇住了下來。慢慢地，我的心情平和了許多，仿佛除了第一晚的詭異，一切都開始循規蹈矩起來。

這天，我在房間里和小玉視頻，突然想起了犬形山的事，就告訴了她。誰知她一聽，竟一下子蹦了起來，興奮地說：“你居然看到犬形山了！”我嘴角抽搐：“你這是什么反應？”

她這才平復下來，笑瞇瞇地說：“你知道嗎？只要有一個人看到犬形山，就能有一次看命數的機會！”我一時摸不著頭腦，問道：“什么意思？”

她只是激動地跟我擺手說：“等見了面再說！先這樣了！”然后就終止了視頻。

兩天后，小玉回來了。李阿姨見到她開心得不得了，忙系上圍裙鉆進廚房準備午餐。趁著這個空當，小玉拉著我往村北口跑去，最后停在了六奶奶家門口。她對我低聲說：“你等會兒跟我一塊進去就是了，別亂問。”

語畢，她便一把將我拉了進去。屋子里有些暗，小玉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隨后便把我往前推了推，說道：“六奶奶，我朋友可是看到犬形山了，我想……您應該能幫我看看這個人的命數吧？”

六奶奶轉眼看了看我，嘆了口氣，點上幾根蠟燭，然后抬手摸著我的頭，閉上眼，嘴巴上下來回動了好幾分鐘。突然，她將手放了下來，往后一退，眼一睜，面貌在恍惚間竟像一只溫順的犬，緊接著，她開口問我：“你想問什么？”

我瞬間瞪大眼睛，一時間竟嚇得說不出話來。

3.犬舌

那天，我們被六奶奶從屋里轟了出去。小玉說，肯定是六奶奶誤會了她的意思。她想看照片上的人的命數，可六奶奶卻以為要看我的命數，小玉當時阻攔了她，所以她才會如此生氣的。

在回家的路上，小玉慢慢把前因后果告訴了我。

原來，六奶奶在多年前曾幫那些見過犬形山的人看過命數，她本是啞巴，卻在看命數時能說得了話，于是就有人說她是開了犬舌，就像二郎神開了天眼。

每個從她口中得知未來命運之人的手上，都會留下一個很小的紅斑作為印記。因為她曾說自己只看一百個人，一個人只有一次機會，所以那個紅斑是以防有人第二次看命數。而最神奇的是，當年凡是她親口說過的命數，在那些人的身上都準確地應驗了，可是后來，看到犬形山的人越來越少，最后幾乎就沒什么人能看到了，六奶奶的犬舌也就很少開了。

“犬舌？”我不解地看向她。

小玉解釋道：“六奶奶是以前養狗場里的孩子，村民們都說，六奶奶當年肯定是狗命，投錯胎了，才投到了人胎，成了啞巴后一定是向神靈借了犬舌，所以那些狗才會莫明其妙地都死了……”

這話過于荒唐，大都來自一些村民的胡亂猜測。我搖了搖頭，還是不解道：“為什么你媽沒有將這件事告訴我？”

“我媽不喜歡這種稀奇古怪的事兒，她說做人就該本本分分地活著，不要把命運弄得那么清楚……”小玉正說著，遠處便傳來李阿姨的叫喊聲。

我抬頭看去，李阿姨正朝這兒跑過來，小玉立馬露出了一抹不耐煩的表情。李阿姨一上來就生氣地擰著她的耳朵道：“你帶著小陳姑娘去六奶奶那兒干嗎？”

小玉正準備回答，卻突然愣住了，待李阿姨教訓一番后，就一個人默不作聲地往家里走，我以為她在跟李阿姨生悶氣，忙追上去勸，卻被她狠狠推開。

她突然轉過身，指著我的鼻子憤怒地說：“你都和我媽一起去問過命數了，現在還跟我裝什么呢？我算明白了，六奶奶哪是因為我生的氣，她分明是氣你已經算過了還去第二次！”

我頓時怔住，那天和李阿姨去六奶奶家時，她的確和六奶奶單獨聊了一會兒，可我沒想到……

小玉又轉身對一旁震驚的李阿姨道：“你總是教育我不要打聽那些事，可你自己呢？要不是我剛剛看到你手上的紅斑，我怎么會想到我的媽媽會把我唯一看命數的機會用掉了！”

我有些驚訝，驚訝于小玉會這樣和自己的母親說話，對她而言，看命數就真的這么重要嗎？

小玉走了，留下我和李阿姨面面相覷。李阿姨試圖跟我解釋：“小陳姑娘，你聽阿姨說……”

“你問六奶奶的是什么？”我看著她手上微小的紅斑，突然打斷她的話。以這些天和李阿姨之間愉悅的相處來說，她并不是小玉口中所說的那種自私之人。

她支支吾吾了很久，才說：“我問的是……我還能活多久。”

4.救命

李阿姨在半年前便被查出得了肝癌，因為怕女兒傷心就一直悶在心里。而那天六奶奶給的答案是一年。我得知這個消息后，猶如五雷轟頂。

回到李阿姨家時，小玉已經走了。李阿姨看著滿桌未動的飯菜，捂著臉蹲在地上慢慢哭了起來，自責道：“本來就是長年不回家，一回來還被我罵，現在連口熱乎飯都沒吃就走了……”

我心里隱隱有些憤怒，氣小玉的不懂事，正要撥她的手機號碼，卻看到她發的一條短信：落姐，來村口，我好像看到犬形山了。

我頓時驚住了，急忙沖出門去。剛到村口，我卻看到了六奶奶的背影，愣了愣，便躲在了一旁。

此時，六奶奶正拿著小玉問命數時的那張照片，陰陰地對她說：“他們不會離婚。”

我猛地一驚，六奶奶說話了！難道小玉真的看到了犬形山？

不知為何，小玉聽完那話后狀態并不是太好，這時六奶奶又開了口，竟將李阿姨的事情告訴了她。

小玉一時愣住，我清楚地看到她眼里打轉的淚水，再眨眼，她便瘋了似的往村里跑去，等人跑遠了，六奶奶才嘆了口氣，說：“姑娘，出來吧。”

我聞聲，愣愣地走了過去：“您……一直會說話，是嗎？”

她笑了笑，說：“若不做一個啞巴，怕是不會這么清靜了。”

那天，六奶奶告訴我，以前她父親重男輕女，卻一直沒有兒子。一次，他做夢夢到有人對他說，只要屠百只犬，他妻子就能生出一個兒子。于是，他醒來便在夜里將養狗場里的狗全部殺了，可最后她的妻子生出的仍是女兒，他一氣之下搬家離開了這里。后來他又做了一個夢，夢到百犬要殺他報仇，害怕之下，他便讓百犬去找他的女兒算賬。那之后，六奶奶就總會看到犬形山和恐怖的犬影。

久而久之，她的面容也開始犬相化，她在害怕中想到了死，可是后來有狗給她托夢，告訴她如何利用身上的犬怨贖上一輩的罪孽——凡是看到犬形山和犬影的人，只要她利用犬的眼睛找到其人命數中的生機，并用言語挽留住一條人命，就可以免除一只犬的怨氣。

后來，之所以看到犬形山的人越來越少，是因為大多數人在將死時用心中的絕望遮蓋希望，讓她看不到他們命數中的生機。

說到這里，六奶奶看向我：“姑娘，人死不能復生，你就想開些吧。”我猛地僵住，原來我的目的，她都知道。

我來金陽村的確不是散心的，自從丈夫去世后，我便籌謀著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了卻此生。我想，正因為我有這樣輕生的念頭，同時依舊有一些留戀世間的想法，所以才會看到犬形山。而李阿姨那次能去六奶奶那里看命數，根本不是通過我，而是因為她時日不多，卻又眷戀女兒，所以應該早就看到過犬形山了！

“那小玉是怎么回事？難道她也快……”

六奶奶點了點頭：“若她這次不回來，怕早就遭了她那個男朋友的毒手了……”

我心下唏噓，這才明白了小玉為什么要堅持看那個女人的命數，人心啊，果然是會被貪欲所污染的。最后，我對著六奶奶深深鞠了一躬，她應是最不幸的人，卻用一張侵入怨氣的舌頭努力化解別人命運里的不幸。我終于明白，活著，才是對不幸最大的反擊。

一個月后，小玉告訴我她已經和那個渣男分手了，準備休一年的假，努力照顧李阿姨。她相信只要努力，只要有希望，李阿姨就有可能陪她走過更多的時間。

離開金陽村的時候，我回頭看了眼那個早已不存在的犬形山，轉過身時微微一笑。以大德報大怨，那些早已不在的狗，其實是很善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