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個雨天起身趕往徽州的,拋卻內心的紛擾,暫別城市的喧囂,沿著細雨小路,望著巍峨黃山,拾級而上。
細雨連綿,雨珠滴落在瓦檐上,落在雜草間,落在人們的發絲上,涼意沁骨。不遠處的煙雨樓閣在視線中時隱時現,朦朧成輕紗般的夢。四周很靜,連夏蟲的叫聲都隱去了,只有滴滴答答的雨聲,以及行人緩慢的腳步聲。
像是走進一個夢境,有春水初生,竹外桃花凝結的雨露滾落下來,揚起塵埃。褐色的雕花窗格段段生香,這是印象中徽州特有的韻味,恬靜雅致,與世無爭。丁香一樣的姑娘撐著油紙傘,緩緩走進細雨纏綿的小巷,然后消失在青石板路的盡頭。柳條拂過河面,點起圈圈漣漪,河岸幾處煙火,我仿佛看到了千年前越女于江畔浣紗。
徽州人堅韌樸素,自力更生。無須濃墨重彩,蒼梧深處,楚天朗月,徽州人以歷史為紙、自然為筆,于細節處著墨,以人情渲染,繪出一幅幅水墨丹青。
一個遠來的游客在徽州醞釀出一份少年情結,敲打出一顆通透的少年心。我沉醉在徽州的山水風光里,尋覓過往遺漏的點滴,銘刻一段非凡的際遇。我想我應當寫一紙娟秀小楷,揮一支狼毫落款,再寄給未來的自己。眉目安然,內心沉寂,所有的離合悲歡在徽州的山水懷抱里漸漸釋然。盛夏流光里,徽州以它博大的胸襟,妥帖地安置了一場流離。
我終究沒能登到山頂,爬到一半便體力不支,自是無幸以勝利者的姿態會當凌絕頂,縱覽天下風景。是遺憾,也是留白。到這里也好,看一半山川云海,尋一半古跡奇峰,留一半清醒與沉醉,以待我歸去后,繼續對它的沉迷與向往。
從古至今,徽州都是中國經濟文化重地。大明王朝時徽商眾多,這些便成了金銀流轉之地,富賈聚集之所。明代戲曲家湯顯祖于貧困潦倒時期曾受友人之勸,建議他前往徽州,他立時揮筆寫就:“欲識金銀氣,多從黃白游。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
除去詩歌背后的深意,我們讀到的是一生夢好徽州渡。他的徽州于筆底情結萬千,承載文人內心的傲骨。于我們是淡淡筆墨的勾勒,勾勒一場與徽州的千年之約,和一份無夢到徽州的癡絕。
終其一生,湯顯祖也未到過徽州,徽州卻永遠記著他。今天,遠來的游客低吟他的詩句,仿佛能看到湯顯祖于徽州山水迢迢處負手而立,笑容清絕。
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下山時路過一座寺廟,有游人雙手合十,默默祈禱。我向前走去,三叩首,許下心中夙愿。四周寂靜,幽幽梵音,杳杳禪心。又三叩首,拜謝紅塵。
一生癡絕處,和夢到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