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琴：我知道明天的路怎么走

陶琴不露聲色地出現在我們約定的采訪現場。見我們在布置攝影燈，她著實嚇了一跳。事后她坦言，是因為自己有好多年沒有接受過媒體采訪、也沒拍過寫真了。

沒有過度的飾品裝點和化妝造型，恬靜的面容在原片里就已經透出無盡的吸引力，一對珍珠耳釘更平添了幾分溫婉。她身材修長，是那種人們想象得到的東北人身高，但她骨架不大，再加上本人的氣質，給人一種小鳥依人的感覺。

可是仔細想想，如果沒有過人的資源運作能力和鋼鐵般的意志，她如何能在上市公司副總裁職位上站穩腳跟，帶領分眾傳媒不斷開拓新的渠道。要怪只能怪現代社會把“女強人”異化成性格乖張戾氣、令人聞風喪膽的異類了。

和別的一些成功企業家接觸時，他們總會不由自主講很多專業的東西，有一種與國際接軌的技術流雞湯的感覺，就算聽不明白，也會覺得很厲害。但到了陶琴這里，她強調的都是與“人”和“數據”相關的東西，感性而又理性。

壹

2005年7月，成立僅3年的分眾傳媒在美國宣布上市。作為中國純廣告傳媒海外上市第一股，分眾以1.72億美元募資額創造了當時“中概股”的IPO紀錄。

彼時的陶琴還是順馳置地（北京）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總經理，清華大學建筑學碩士畢業、地產新貴、年少有為，往后的路似乎都順理成章。 當然，有故事的人生永遠都要有一些意外。順馳置地為尋求轉型，欲將原本擔任北京大區負責人的陶琴調回總部負責媒體專項。“我覺得原來管那么一大攤事現在就負責這么一小塊，簡單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波瀾不驚地描述出年少時求變的動力。

與此同時，當時樓宇視頻廣告的兩巨頭之一聚眾傳媒向陶琴拋出了橄欖枝。

但最后讓陶琴下定決心轉行的還是一位從美國回來的朋友一直勸她“你可以試試，你可以試試”。“他說你們做地產的都很傳統。聽說分眾在美國上市了，你要是在新經濟下接觸這一類公司，你整個人都會不一樣的。”

“其實這樣一句話蠻打動我的。我對什么新經濟啊、新媒體啊、投融資啊，完全都沒有概念，這對我來說是一個特別未知的領域。”陶琴說。

好奇的吸引力最終打破了未知的恐懼性。2005年8月，陶琴做了一個在她現在看來特別好的決定：換了城市，到了上海；換了行業，做了媒體；換了公司，加入聚眾。“這三個就徹底變化了。在那個年紀，做這樣的決定，實在是需要勇氣。”

但陶琴根本沒想過，自己會這么快“被”換了公司。

2005年12月，分眾、聚眾宣布合并。

2006年3月，從法律意義上兩個公司完成合并。

合并更多的是資源的合并，陶琴又正好負責資源開發，所以很多最后的整合工作就落在了她頭上。

“競爭之下兩個公司的資源重疊度很高，也有一部分是無效的。我們說的資源呢，就是你看到一棟大廈里面的設備。我們當時涉及了40個城市，每個城市的資源目標是不一樣的。我們要把每個城市的目標列定出來，讓成本降低。兩家競爭成本很高，如果不梳理成本合并就沒意義嘛。所以就設定了很多財務指標。”

“同樣，原來處于競爭狀態的兩個團隊，現在要在一個辦公室里討論一個方式，就會面臨很多問題。有的人可能會想：哎，我是合并過來的，我未來是不是受重用，會不會被開掉。那我們就要設置很多制度。自愿離職的我們怎么做，選擇留下來的考核按什么標準來，什么樣的會被淘汰。把所有的員工拉回到一個起跑線上，通過完善的獎懲制度，激發大家的主觀能動性。”

于陶琴而言，管理是共通的，就是遇到問題之后怎么找解決方案，怎么發揮大家的潛力一起來做事情，所以在聚眾有一些沒能完全施展開的東西反倒在分眾落地得更徹底。“制度流程、績效考核、跨區管理、人員管理，方方面面需要梳理的東西都沒有完善，我對這些都感興趣，也在原來地產行業積累了一定經驗，所以我想把它梳理完。”

貳

那是一個詩情沒落、資本瘋狂的年代。

2006到2007年，分眾狂飆奮進：手持三板斧，專做野蠻人，合并、收購、談判……總裁江南春無限度擴張著自己的傳媒帝國，他顛覆過規則，也意欲重塑守則。

對于外人眼中“信春哥，得永生”如神話一般的江南春，陶琴心中不無欽佩：“任何一個企業家成功，勤奮是個必要條件。在他身上，我甚至懷疑‘人類是否需要睡眠’。但他同時特別質樸，目標很單一。在工作中，你看不到他浮躁的部分。”

陶琴已然沒有按照既定的生活軌跡前進，但她也坦言自己不會脫軌到“創業”。她適合做一個職業經理人，她也能快速適應聚眾和分眾兩種不同的企業文化。她選擇在幕后，沉下心來抽絲剝繭地把一切捋清楚。當這個職位需要宏觀一些的，她就宏觀一點，當這個職位需要微觀點的，她就多把控細節，到位一點。

“任何一個職業經理人，一定要溝通簡單。既要有領悟力，快速了解老板的意思，又要有傳達力，讓老板很快理解你的意思。第二個，執行速度要快，執行落地要有方法。因為我們涉及的城市太多了。”

現在，我們來聊聊城市數據。

陶琴所負責的媒體資源部，主要負責自營媒體資源的渠道開拓。比如一個員工負責80棟大廈，這80棟大廈所有點位的簽約、續約，包括后期的安裝都由他一個人負責。“這個過程中他很容易出錯，不管是有意或無意。一個城市40個人，那錯誤就是以成幾次方的指數增長。總共70多個城市，那錯誤又會被疊加。”

“所以我們后來開發了計算機系統。”陶琴坦言分眾的模式大家都看得明白，“你的管理模式可以copy過去，你的計算機系統也可以copy過去，但是歷史形成的企業文化風氣是很難copy的。每一個體系縱向之間，每個部門橫向之間的配合默契和辦事效率，這個需要磨合。”

數據是陶琴從進門之時就掛在口中的常用詞，“到年底就是各種數據，對完數據各個部門開會，再調整數據，設定數據，分解數據。”

“如果你們的數據被其他部門質疑了，你會怎么反應？”

采訪進行到這里，我們其實在心底預設好了她的答案。果然，她的回答縝密又平靜：“我要看他說的問題真不真實，如果是真實的，我一定會改正自己的錯誤。一個部門的工作不可能是完美的，你不要想著不被人挑戰。如果他提出的問題不真實，我會告訴他我從什么邊界條件、什么角度去得到這個數據，真實的情況應該是什么樣。”

2015年底，再戰資本市場的分眾，沉下心來。經歷了當年那次刻骨銘心美股體驗的江南春依舊孜孜不倦地強調“我們只是個創業公司”。跟著他的人，變化也都特別大。

“我們的點位有100多萬個，合同有上十萬個。哪一個細節做得不到位，對公司成本的影響、銷售資源的影響都是特別大的，所以要特別細致。在地產公司不到100萬的合同我是不看的，在這里5塊錢的合同我都要看，所以對自己的修正也是蠻大的。”

叁

陶琴的知性和沉靜大部分是受家庭影響。

父母都是醫生，“家教算是嚴謹”。年少時喜歡畫畫，“所以學建筑是特別自然的一件事”。不太會大聲說話，“那多消耗元氣啊”。不喜歡去卡拉OK，“那樣黑暗的環境下會喘不過氣來”。

年輕的時候，陶琴把時間都給了加班熬夜。“那時候都管我們叫夜總會嘛，只能睡三四個小時。所以我很慶幸那時候我還年輕。”她第一次咯咯地笑出聲。

做了三年建筑設計的陶琴，屬于被分流到地產的第一批人。她記得那時候別人的評價都是“這一定是一個建筑天分不怎么好的學生……”畢竟在那個年代，建筑人從設計得到的成就感遠高于一個項目的運作。被動脫軌到地產圈，總得找一條適合自己的路吧？

“全盤規劃”的地產事業從此打開了陶琴的“操盤人生”，她不僅僅步步高升，更重要的是她找到了一種生存方式，做管理。

大多時候，陶琴非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一定也是有很多缺點需要慢慢修正。但控制情緒是做管理最重要的事情。因為很多人要通過你的語言去執行一些事。第二個，當你的情緒波動較大的時候，你的效率一定會有所影響，我還是一個比較注重效率的人。”

“我一直覺得不要拿公司來做人情。我不會因為你跟了我這么久，你這么辛苦啊，你又挺乖的，你犯了錯我就不按制度懲罰你。如果區域總監，一段時間內情緒波動比較大、受外力影響多，我會覺得他不成熟。在這個職位上，控制自己的情緒是必須的。如果是普通員工，一段時間他業績不太好，我會讓他的主管領導去了解他是不是身體或者家庭有什么問題，把他的工作稍微分到其他人一點。首先要認可他，讓他感覺到這個公司是在意他的，給他一點點時間調整。”

平和的陶琴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你的生活和你的工作一定要分開，你的職位賦予你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但陶琴從來沒有放棄過家庭對她的吸引力。

從友人到戀人，再到愛人，陶琴和先生不是標準意義上的“工作狂”，但他們都是認真做事的人。他們同樣喜歡登山旅行，不論山溝野壑，山清水秀，抑或是人工修建，什么樣的山他們都愛。他們沒事了就一起喝茶看書，常常在一起規劃每年的年假，帶父母遠游。休假的時候只要帶著電腦、手機，能處理事情就可以。

她從不為私人的事情熬夜。她每個季節會看中醫調理身體。出差是陶琴的常態，于是健身變成了她調節生活的習慣。她按照科學的方法，每天跑5公里，坡度2到5，時間40分鐘，這樣的生活方式既保證了她出差時的睡眠質量，也幫助她釋放掉一些不好的狀態。

2015年，陶琴去了一趟西藏，當她登頂了海拔5300米的山峰俯瞰拉木納錯湖時，那一刻，她覺得：人之渺小，滄海一粟。

這樣的陶琴和我們準備資料時看到媒體描寫的“豪言壯語奇女子”判若兩人，我們第一反應以為是她變了。現在看來，這個判斷不由得讓人掩口失笑（認為人會“變得很不一樣”一直都是個偽命題）。

如果說她變了也是可以的，她在認真做事這件事上越走越深。

肆

職場前半程的陶琴，選擇了一種屬于勇敢者的生活。這種生活注定會比順流而下難走一些。但一旦劈波斬浪，渡了過去，前路便是開闊至極。

人到中年時她開始思索“定”好在哪里。對她而言，人要提升自己，并不一定要借助外力，可以隨時隨地。

“比如我今天晚上要開會，如果開會之前我所有的數據沒有捋過一遍，那我晚上可能會被市場部、銷售部挑戰。所以就要總結自己，你為什么不提前準備好？”

“還要有跟別人學習的能力。比如你去上商學院，去上一個課程，你參加青聯聚會，你被動和那么多優秀的人群在一起，你都可以去看，去學習。”

“后悔過當年轉行的選擇嗎？”

“我覺得不同時間點沒有可比性。如果我當時留在地產圈，我的收入、人脈、方方面面不見得比現在差。去回顧沒有任何意義。一旦選擇了，就沿這個方向努力做到最好就行。換行業、換城市我體驗過，在30出頭那個年紀，我的心是開放的，越往后的時候，變化會更慎重，你對很多事情認知的層面會更深。”

“也沒有想過以后會換公司？”

“上市公司，空著一個VP的幾率一般不大。而且空降兵跟普通晉升本身就不一樣，它一定為你設置了更多邊界條件。VP都是一個很難的事情，那去一個上市公司做CEO一定是一個概率更小的事情。要知道，世界上陣亡率最高的就是CEO啊。既然它概率很小，我為什么要把時間和精力放在概率很小的事情上！不如focus在一個環境做得更扎實一點。”

說到底，她是在同一個環境里能玩出花來的人。

其實，她這樣的人生與其說是不像女強人的女強人，不如說這才是女強人最本真的樣子：沒有什么劇烈的噴薄，也沒有任何離經叛道，卻能給人莫大的鼓舞，讓人遇見平淡的驚喜。它向我們展示了一種“一個女人奮斗”的正常版本。

“你要努力，像男人一樣在職場上打拼，這是你必須要具備的。只有在穿什么衣服的時候，我才稍稍考慮自己是個女性。”

后記

關于分眾傳媒和江南春的故事，有太多的報道可以參考。想了很久，還是決定把更多的筆墨用于描繪一個成功女性的職業分享和支撐她的精神信仰。畢竟我們不是一本產經雜志、行業雜志。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對分眾的商業模式和發展歷程有過充分了解，對陶琴女士本人也有了聞名不如見面的觀感。也許我們所記錄的，并不是陶琴和分眾的全貌，但那并不重要。

這十年，陶琴的職業發展隨著分眾的變化而變化。但她說她未來在轉行跳槽上再變化的可能性不太大。謀定而后動，知止而有得。可見，陶琴的工作世界只有分眾；但無疑，她的個人世界是寬廣的。這是她選擇的結果。她曾經選擇在30出頭的年紀跳出地產圈，她現在選擇一頭扎進這個曾經令她欣喜和害怕的傳媒領域，再深一點，再深一點。她已經找到了自己要的東西，并且她得到了，這也是她選擇的結果。

所謂的成功女性，大概就是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吧。

臨走前，她告訴我們，她從來沒有拍過寫真照，感謝我們把她拍得這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