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鳳至：原本也是一顆明珠

每每談到少帥張學良的原配妻子于鳳至，總躲不過“憋屈”、“悲情”等字眼。是啊，回想她的一生可真憋屈。

——十八歲嫁給比自己小三歲的風流貴公子張學良，婚后天天被戴綠帽子。

——結婚十年，被名媛趙一荻逼宮，無奈之下給情敵蓋了個小樓在家外面，與之姐妹相稱。

——西安事變之后成了罪臣之妻，陪獄三年，患乳腺癌，不得不去美國醫治，從此終身未和張學良見面。

——在洛杉磯為張學良和趙一荻購買了一套著名別墅，并在自己的墳墓旁為張學良留下位置。當然，不管活人還是死人，她都不曾等來。老年的她收到一紙離婚申請，連最后的名分也失去。

在民國世界里，憋屈的原配有得是。朱安一輩子身份不明地侍奉著魯迅的母親，張幼儀被離婚后成為女實業家卻還是照料著徐家老小，可為什么大家獨獨覺得于鳳至更為的悲情？

魯迅說過，悲劇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撕碎給人看。

她原本也是一顆明珠。

鄭家屯第一富商千金

于鳳至是遼寧鄭家屯（今雙遼市）上第一富商的女兒，她家的商鋪“豐聚長”是家老商號，延續至今。她不僅美貌如“雨后清荷”（愛新覺羅.溥杰的評價），還是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于奉天女子師范的才女。11歲那年，她的父親于文斗救過張作霖，張作霖看到小鳳至清秀靈慧，便與于家結下親事。

如果命運不出意外，于大小姐會配給一個門當戶對的大戶人家，一輩子琴瑟和諧夫唱婦隨的。

本來當年和張作霖結親家時，于家就有些擔心因為高攀而使得鳳至受苦。誰料張作霖若干年后竟然越來越得勢，官至奉天督軍兼省長。不過，成為東北第一人的張作霖卻沒有背信棄義，15歲的毛頭小伙張學良迎娶了18歲的于鳳至。隨之張作霖進一步坐上升官的直升機，成為東三省的省長。

于鳳至一不小心嫁的這毛頭小伙不是一般人，他是“東北王”的兒子，相當于東三省的王子。這時候，于鳳至的背景——“鄭家屯第一富商千金”，就顯得有些不般配了。因此張學良從一開始就很排斥這門親事。

張學良和于鳳至是1916年結的婚，而于鳳至的肚子也非常爭氣，一年一個生下了一女三男，之后就沒有再生。

他們結婚的時候，1912年出生的趙四小姐才四歲。

趙一荻是個意外

再來看看趙一荻的背景。

趙一荻的父親趙慶華（字燧山），浙江蘭溪人，在北洋政府時代，官至交通部次長（副部長）。當時修建鐵路乃是肥缺，因此交通系的官員是最為得勢的，趙一荻幼年隨父移居北京，就讀于京城教會學校。她美貌優雅，喜愛跳舞社交。這樣的背景看起來和風流倜儻、舉止洋派的張學良更為般配一些。從趙一荻后面的表現來看，由她輔佐張學良，也是絲毫不見遜色的。

張學良素來花心，但他的花花事兒從來威脅不到他和于鳳至的婚姻，只有一次想納隨軍夫人為妾，被于鳳至拒絕后也沒再提。

趙四小姐的出現原本不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平津社交圈的女人大多出身世家，早已有婚約，一般在婚前不論如何風流，最后也會嫁人——她難不成要做妾嗎？因此也無需太緊張。

偏生這時候趙一荻的家里出了內亂，她的哥哥為了打壓趙一荻母親這一房，在老太君面前告狀說趙一荻和張學良私奔了。趙一荻的父親盛怒之下發了聲明，把趙一荻逐出了家門。這沒有去處的千金大小姐，該怎么安置呢？

這聲明在報紙上連登數日，搞得趙一荻、張學良和于鳳至都措手不及。趙一荻當時到奉天只是去看看生病的張學良，原本還是要回去的，這下子回不去了。

這才有了趙一荻無名無分跟著張學良，因為壓根兒回不去了啊。

一場兇險的宮斗

趙四小姐此時只有十五歲，面對這個手足無措的富家千金，于鳳至能怎么辦？

于鳳至提出如下條件：趙四以秘書身份跟著張學良，但終身不準進張家門，同時如有生養，不得冠以張姓。

提這樣的條件是出于對張學良的愛情和對趙四小姐的憐憫嗎？我看沒那么簡單。別看趙四小姐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但以她的背景教養，只要她進了門，于鳳至的地位將受到極大的威脅。

于鳳至不讓趙四小姐進門，張學良倒好，和趙四住在了北陵別墅里，終日不回家，后來還真的生下了孩子。于鳳至這時候覺得不對，只好為她在帥府外面蓋了個小樓給她和孩子住，還是不給她任何名分。

不讓進門尚可理解，但是生子不冠以張姓這一條則非常的夸張。我們看看《大宅門》里面，楊九紅的孩子被抱到了夫人手中，也沒說任由她成為私生女的。為什么這孩子也不能進門呢？因為張學良是東北王的繼任者，不出意外，張家權利的交接只應該出現在于鳳至的三個兒子范圍內，于鳳至這樣做，是保護自己的孩子。

接下來看看趙四小姐在帥府外小樓里的這些年。她的上升通道被封得死死的，張家上下都不尊重趙四小姐。這個階段趙四小姐除了愛情一無所有。她恐怕也是壓抑，背上長了癰，一直難愈。

而反觀于鳳至，她除了生養孩子，還完成了一件最重要的大事——在張作霖被炸死之后與日軍周旋秘不發喪，堅持到少帥回來交班，完成了張家政權順利交接，這使得她在張家的地位更加穩固。

我們都知道于鳳至深得張家上下敬重，也待趙一荻如妹妹。趙四小姐也是優雅的名門閨秀，無名無分跟著少帥，誰也不曾得罪。那么是誰給了張家上下這個權力、這個氣勢，來鄙夷這個被逐出家門的弱女子？

——這一局，算是于鳳至險勝了。

棋差一招遭離婚

“西安事變”改變了這個家族的全部命運。本來和宋美齡都拜了把子，坐穩第二夫人之位的于鳳至，在“兵諫”發生之后，成了罪臣之妻。

于鳳至第一時間回國陪獄，誰料三年后兩人都絲毫沒有重獲自由的跡象。于鳳至的乳腺癌惡化，必須赴美治療。

在此之前，于鳳至勸走了趙一荻，讓她到安穩的地方帶孩子。這下，趙一荻選擇了把孩子托付給美國的朋友，獨自來陪少帥坐牢，這一陪就是幾十年。

多年后，大陸鬧文革，臺灣也搞清算，張學良為保命，寫下了《西安事變懺悔錄》。于鳳至看到后大驚，因為張學良說過，自己沒有錯，也永遠不會認罪。她認為這懺悔錄是出自偽造。她奔走呼吁，為丈夫的清白奔走呼吁，一時間《紐約時報》等大媒體競相報道。

誰知這懺悔錄恰恰就是張學良親筆所寫。蔣介石知道了于鳳至的作為后，對張學良起了殺心。為平息此事，宋美齡建議張學良和于鳳至辦理離婚手續。

于鳳至這一招非但沒有救夫，反而丟了自己的位置。

我想知道，她是否考慮過自己在美國的呼吁會給張學良帶來什么，張學良當時還在蔣介石手上呢！如果她沒想過，那是沒腦子；如果想到了還這樣做，那恐怕只有一個原因，就是不甘寂寞，鋌而走險。她至死認為張學良和自己離婚是因為蔣介石要斷絕張學良“獲取自由的后路”，實則有些臆想。

張學良若得自由，實則不需要有一個身在美國的妻子；若不得自由，她在美國也毫無作用。張學良早已說過，我的人生從36歲就沒有了，他已認命。于鳳至無法接受這樣的落差。

她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了張學良，這里面一定有愛情，但更多的是，如果沒有張學良，于鳳至永遠不可能獲得這樣的歷史地位。是他帶她看盡人間繁華，她想留住，也只有靠他。

于鳳至生養的三個男孩都死了，唯一留下的男孩倒是趙四小姐的孩子張閭琳。他在舊金山長大成為美國太空總署的科學家，不大會講中文，大抵與家族復興的大業是沒有關系了。于鳳至的女兒也很叛逆，稱一輩子若嫁人，只嫁布衣。

于鳳至在同意離婚時，寫了封信給趙四小姐，提到那年初見，正值趙在北陵別墅生下張閭琳，她去別墅探望，提出帶孩子回帥府時，趙一荻抱著她淚就下來了。不知為什么，那口氣很像寶釵雨夜給黛玉送燕窩。

金庸曾經說過，《倚天屠龍記》里，他最愛小昭。趙敏和周芷若都是政治家，女人成為政治家，就不可愛了。

張學良說過，于鳳至是最好的夫人，趙四小姐是最好的妻子，貝太太（某任女友）是最可愛的女友。

我想，“夫人”是政治家，“妻子”則是愛人同志。

他最終沒有選擇于鳳至留下的墓穴，而與趙四小姐一同葬在夏威夷—他們最后的自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