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笑:
人事跟我介紹新同事時,在你面前頓了一下,語氣揚高了一個音:“這位外號叫女神。”聽起來,很不友好。大概是因為在沿海城市待了3年,我喜歡學TVB的叫法,所以我管你叫阿笑。
大概是5月份,內陸城市的天氣趨暖,你穿著一件黑色透視裝站在電梯里。男上司不小心撞了進來,看了你一眼,心有余悸地說:“小姑娘,你照顧一下男人的感受啊。”
在我看來,你真是個好看的小姑娘,長頭發染成了嗲嗲的栗色,身材高挑勻稱,無論何時遇見你,臉上的妝容都一絲不茍。你對人生的態度,比北上廣的辦公室白領要精致多了。
我們背對背地坐在一個格子間里,三個月里講的話沒有超過十句。我新工作轉正的那天,收到一筆錢,我躡手躡腳地溜到樓下的花店,買了幾枝繡球回來了。一向不太愛說話的你忽然死死地盯著我的花。
“你喜歡繡球?”你點點頭。“送你一枝。”
你趕緊抓了一枝花,笑得像個得了糖果的小孩子。
看到她,就像看到曾經悲慘的自己
我入職后的第一個工作任務是居然是公益扶貧。公司要去湘西捐建圖書館,資助貧困兒童,派了我和你隨行。
我們在山區里奔波疲累,翻山越嶺地走訪了8戶小孩。你帶著一種放風旅游的心情,四處拍照。第6戶的貧困兒童是個11歲的小姑娘,姓毛。媽媽被爸爸拋棄,帶著姐弟兩個住在外公破舊的木房子里,對夫家的一腔怨憤,全部浸染在小姑娘的身上。
小姑娘戾氣,怕生,又愛哭。看見我們哭,說話哭,拿糖果的時候又哭了,大家手足無措。你叼著糖,忽然少有的耐心起來,陪著她聊天,打陀螺。
小孩們先后被人認領資助了,姓毛的小姑娘因為性格不討喜,遲遲沒有資助人。半夜里,你推醒我,緊張地問:“有人資助毛毛嗎?”
我搖頭。你把手都捏白了,像是下了一輩子最大的決心說:“我想資助她。”
你去樓下買了啤酒,和我聊起過往的人生。
你父母在你十幾歲時離婚了,父親娶了個年輕阿姨,給你添了個妹妹。母親帶著一種報復的心態,不停地換男人。兩邊的家庭都沒有你的位置,你從小就缺失關愛,任何人對你一點點的溫暖,都恨不得攥緊在手里。
你看到毛毛,就像看到小時候那個悲慘的自己。
沒惡意,只是不懷好意
大概是因為看到你的脆弱,我們兩個的關系,更加親近了。
中秋節前,你忽然提了一個盒子,問我:“你要吃切糕嗎?”
“什么鬼?”
“有個男生送我的中秋禮物,是一盒切糕月餅,味道挺獨特的,就是有點黏牙。”
過了兩天,你又收到了一個大箱子酵素。你訕訕地說:“上次送切糕那男生寄的。”你大概是談戀愛了,雖然男生的思路很詭異,但不失為一件好事情。
從那之后,時常見你收快遞,走到樓下喝個下午茶的功夫,圓通和韻達的快遞小哥都能沖你揮個手。下班點的時候,在辦公室刷指甲油,甲醛的氣味噴涌而出,四散開來。于是整個廣告中心的同事,都曉得你要去約會了。
那天我剛剛熬完文案,饑腸轆轆的,忽然想要吃肉。你熱情地邀約道:“一起去吧,有人請飯。”我欣然應允了。我們站在公司的路邊,一輛白色的奧迪輕輕滑過來,停在我們面前。車里的男人對你偏了偏頭,看起來很是熟絡的樣子。
我們去了一家超貴的西餐廳,一客牛排吃掉了我半個月的伙食費,吃飯的時候,男人握你的手,你皺了下眉毛彈開了。聊的話題彎彎繞繞,大致的意思很明顯,男人想讓我這個燈泡,趕緊識相地走。
我也很尷尬,迅速地吃完飯,抓起包要走。你忽然抓住我的手,一臉焦慮地說:“你去哪,我跟你走!”對方一把拉住你:“不是要跟我看電影嗎?”
“我今天人不太舒服,我還是跟我朋友回家吧。”你的態度很堅決,可世界上,被吃了白食的男人從來不好惹的,他拉著你的手不放,你穿著高跟鞋被拉扯得踉踉蹌蹌。
我把你往身邊拉過來,付了那頓讓我肉痛的單。我對他說:“這么追女孩是不對的。”我覺得我男友力爆炸了,可我是個直屬性的大姑娘啊,我并不需要來搶這種風頭。
事后,我帶著一種過來人的心態說:“還是換一個男生相處吧,這個不適合你。”
你當時答應很快,但過了兩周,我隨口問你跟對方分了沒,你躲躲閃閃地回答我:“總覺得不太好意思拒絕他,他也沒什么惡意。”
你對惡意的衡量尺度之低讓我感到震驚,他的確可能沒有惡意,但是一定不懷好意。如果是我遇到這樣一個大男子主義的偏執狂,我會打得他這輩子都對我心懷敬意。
后來我想,你的猶豫不決,無非是還貪戀對方懷有目的的陪伴。
那是一種年輕女生的“聰明”
大概是想回報我當時的義氣,你一直對我很好。常常請我喝咖啡,哪怕沒有錢了,也要去樓下買2枝雛菊給我。
上一次,加班加到暴躁,久違的生理痛又一次席卷而來。我吃不下一點油膩的東西,攤在座位上不停地喝白開水。下午三點的時候,我虛弱地跟你說:“好想吃饅頭啊。”
你愣了愣,“這個點,上哪給你找饅頭去?”“我就說說而已,別當真。”
你抓著手機撥了通電話,“你不是想來看我嗎,給我送點零食過來吧,順便買份饅頭。”沒半個小時,一份新鮮出爐、帶著煉乳蘸醬的饅頭送到我的面前。
“臥槽,你怎么辦到的,誰給你送的東西?”
阿笑小姑娘,你笑得很得意,卻不肯透露是誰給你送的東西。你露出一種年輕女生的聰明表情,讓我覺得有種難以下咽的尷尬。
初冬,這座內陸城市的氣溫忽然驟降,你大半夜找我,讓我陪你去醫院。我當時一慌,問你出什么事了。你支支吾吾地告訴我:“我的一個男性朋友出了車禍,讓我去看他。”
雖然我有疑慮,但還是抓著大衣,陪你去了醫院。還好劇情沒有朝國產青春片發展,男生是真的撞斷了肋骨,病怏怏地躺在病床上。
你們寒暄著,我在門口吃蘋果。就在那一瞬間,忽然從醫院電梯里涌出來一幫七姑八婆,把你圍在中間評價:“挺不錯的,標致!”
“是小志的對象吧!聽說兩個人交往很久了?”
你慌張地辯解:“不不不,我只是普通朋友。”
對方的姑姑不高興,“普通朋友?聽說都送包,送衣服了!在我們那兒,這可是媳婦的待遇呢!”
雖然我站在你附近,但是真想對你翻個白眼。我強行把你拉出來,匆匆上了一輛的士。
我忍無可忍地問道:“你到底有幾個男朋友?”“一個都沒有。”“你跟我說實話,你再這樣,以后都別找我。”“真的一個都沒有,他們都是備胎,沒有確定關系的。”
“那你有幾個備胎?”“6個。”
我簡直崩潰了。
我沒有資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吐槽你,你的備胎們給我送過糧,請我喝過酒……我太明白這些對于一個孤獨感盛大的姑娘,是多么誘人。
但,不安全感并不是你縱容自己的借口。
阿笑,我沒告訴過你,我童年過得不比你好,我父母天生是冤家,互相亮出刀具械斗,把家電全砸爛過,我媽想放煤氣帶全家同歸于盡過……我和你的病癥恰恰相反,我對一切男性的示好都心生恐懼,我害怕童年的一切再重演一遍,我遲遲進入不了一段感情。
我也缺乏安全感,渴望被愛和照顧,可這種心理終歸要自己去調劑。
你選擇的是備胎,我選擇的是工作。我并不是說我比你付出的更多,因為當你不斷消耗別人的同時,也是在消耗著自己。我這么做,不是因為它正確,而是因為它有用:當你慢慢積累成就感,爬上一個位置的時候,你會發現所有的不安全感,是因為我們手里的籌碼太少,無法掌控自己的情感,或命運。
消耗別人的同時,也是在消耗自己
我們的城市正式入冬了,再不敢肆無忌憚地穿絲襪和裙子。
但阿笑,你并沒有像冬眠的動物一樣,打算就此收手。冬天泡溫泉是我的保留項目,之前和你提過一次要去泡湯。你的反應讓我覺得可怕,你不是去搜泡湯的教程、地點和價格。你直接打了個電話給某一位備胎,輕飄飄地說:“請我和我朋友泡溫泉吧。”
對方忙不迭地答應了,甚至立即拉了個“泡湯協會”的微信群,搜出十幾家溫泉地址,一副任君挑選的味道。
我默默退了群,不想再跟你進行這種無意義的活動。
我們很久沒有說過話,一直到2月14號,情人節那天,你約我去喝酒。根據我的經驗,這種日子約同性出門,不是被放鴿子,就是被甩了。
我們就近去了一家庭院咖啡館,我給你點了紅酒,你卻忽然從包里掏出一瓶五糧液,喊了一聲:“我這輩子是沒辦法真心喜歡任何人的。”然后昂頭灌起了酒。
我慌張地去搶你的酒瓶,可沒辦法擋住一心尋醉的少女。你醉醺醺地縮在椅子上哭,庭院里的情侶被你都嚇跑了,服務生的臉上寫滿了“你大爺”的燥郁。
我付了酒錢,由著你鬧。我并不打算安慰你,因為說再多的話也只是酒鬼的耳邊風。
面前的你一團糟,但我想這對你來說不是壞事。
我能看見,你虛假的安全感,在這樣的夜里,慢慢支離破碎。不知為什么,比起你精致漂亮、無懈可擊,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樣子,這樣的你讓人感覺更真實。不知我有沒有和你說過,顛沛的情感流離后,會讓人心生不安,但奇妙的是,也會讓人生出底氣——在你發現即使自己沒有別人的照顧和陪伴,也能好好生活時,一切問題開始迎刃而解。
我會等著你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