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兒子正在跟同學打電話。剛開始變聲的嗓音,聽起來有些陌生:“我沒有幸福感,哪里能笑得出來,人生真苦……”堪堪地,一句話落入耳內,在陽臺收衣服的我,頓時打了個寒戰。
就在上次的家長會上,老師還跟我說,兒子變得內向偏激,每次作文都悲觀消極,從不肯贊美別人,亦缺乏寬容之心。當時,我一笑置之,認為是青春期在作怪,過陣子自然會好。現在想來,他是真的不快樂。
耐克鞋、新款賽車、游戲機、漢堡可樂,年級前三名的成績,愛他的父母親友……如果這都不叫幸福,那么,他想要的幸福,是什么樣子的?晚餐桌上,我終于忍不住發問。他苦笑著回答:“可以像丁俊暉,不必念書,天天玩臺球;可以像某歌星,一夜成名,有萬千粉絲追捧;可以買兩元錢彩票,中兩千萬大獎,媽媽從此不必辛苦勞碌。”我不禁瞠目結舌。他想要的幸福,大約只有上帝才能成全得了。
我突然反應過來,這樣的話,正是我的口頭禪啊。近一兩年來,下班后,我進門就苦著臉奔廚房。晚飯后,就與朋友通電話,從小職員的難,說到兼職主婦的累。訴夠了苦,這一日也算交代完畢。天天年年,一成不變的怨婦聯播,想必苦壞了那小小男子漢的一雙耳朵,不經意間,還把抑郁傳染給了他。
一個沒有幸福感的母親,怎么會培養出有幸福感的孩子。漫漫人生路,若是沒有一顆快樂心,那孩子的未來會成個什么樣?內疚,直奔到心上,如果時光重來,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做“怨母”。好在,我還來得及,給孩子一個新媽媽。

改變形象的工程就這樣開始了。我告誡自己,進家門前,再累也要揉揉臉,必須先弄出一個溫暖的微笑。洗菜做飯時,不許唉聲嘆氣。晚飯后,不帶手機,只帶兒子,去樓下的體育館打乒乓球。兩人技術都很拙劣,我笑他扣球動作像“菜刀門弟子”,他笑我握拍姿勢像“熊貓燒香”。兩個人樂不可支,連一旁的管理員都笑出了眼淚。大汗淋漓,滿身輕松,遠比窩在沙發上,抱著電話倒苦水舒服得多。
恰逢我和兒子同時感冒,年輕的主管領導,買了水果和營養品親自登門探望,我與她嫌隙頗深,可不管怎樣,我已決心在兒子面前,做一個磊落寬容的母親。笑容真誠,語言坦率,茉莉花茶滿室清香,我們傾心交談,前嫌盡釋。客人走后,我看到了兒子欽佩的目光。我知道,在他眼里,我已不是那個氣量狹小的母親了。
兒子滿足地告訴我,其實,他一直希望,我們家能像現在這樣溫馨。從前最恐怖的就是聽我訴苦。我也笑了,為防止訴苦癮發作,我著手清理電話本,將一班“苦友”刪得七零八落。若再有人來“騷擾”,我便誠懇告之:“一生一世,只有一兒或一女,天天讓他們看苦瓜臉,聽苦經,哪里還會生得出幸福感?苦海無邊,快快回頭是岸。”兒子聽得大樂,直沖我做鬼臉。
兒子的乒乓球,已經打得有模有樣,而我竟也能跑下來八百米了。往年,總愛纏綿在我們身上的感冒,不覺間已去得無影無蹤。“五一”長假,老公回來休假。從前,一逢到這時候,我會習慣性地喋喋不休,向他抱怨一個人帶孩子的苦。直到那一大一小兩個人,都低下負罪的頭顱,我還是沒有說夠。
現在,我已經成功轉型為一個快樂媽媽了。我們一家三口,踏著自行車,去福利院做義工。一年前就有這個念頭了,可心情欠佳,再好的想法,也只是想法罷了。
老公哼著歌,為福利院修理洗衣機。我給一些行動不便的老人洗頭洗腳,心里有滿足的愉悅。兒子在宿舍門前,為眾人表演陳佩斯的小品《警察與小偷》。他一人飾演多角,一會兒是警察,一會兒是小偷,又蹦又跳,顧前顧不了后,忘了好些臺詞。甚至還把兩個角色的臺詞給弄串了,好在大家都熟悉劇情,笑聲和掌聲毫不吝嗇地響起來。
一位白發如霜的老奶奶,轉向我,用手語輕輕比畫著。我看不懂,只是沖著那慈愛的目光笑。另一位做義工的女孩解釋:“她說,多好的孩子,真像一朵曬足了陽光的花,你是個有福氣的人哪。”
兒子下了臺,拉著那個女孩百般央求,要學手語。臨別時,他竟能用笨拙的手勢,對著那位老人說:“您也是一朵花,是最好看的雪蓮花,我喜歡你。”五月的風拂過麥田,老人飽經滄桑的目光,霎時變得亮閃閃的。她快活地眨眨眼,并攏雙手,沖我豎起了一對大拇指。
陽光下,那句溫暖的手語,竟似觸摸到了我心的最深處,我的心,忽然花開,姹紫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