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囪里的外婆

深夜，外婆從煙囪里鉆了出來。

“外婆！”眼睛紅腫的木耳驚喜地大叫起來，“原來你說的話是真的！”

一個星期前，外婆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曾經悄悄地對木耳說過，也許有一天她會跟他玩一個游戲：她會變成一縷煙，鉆過煙囪，來看木耳。

外婆會跟木耳玩各種各樣的游戲。比如，她會把米飯變成食物能量，木耳吃進去便會變成超人；她會把護士阿姨的針頭變成一只小蚊子；她會把大衣柜當成森林，與木耳捉迷藏……木耳是跟外婆玩著游戲，開開心心地長到現在的。

“噓……”外婆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邊，示意他不要吵醒大家，并朝木耳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外婆真的是從煙囪里鉆出來的，但她并沒有變成一縷煙，她還是好端端的外婆，身上仍穿著那件褐色的羊毛背心，花白的頭發仍在腦后盤成個發髻。

“外婆，他們說你去世了，說你到天上去了……”木耳揉著白天哭紅的眼睛，一口氣地對外婆傾訴著。

白天，他剛剛跟隨大人們參加了外婆的葬禮。

“外婆到天上去了，她永遠地離開我們了！”媽媽哭著對他說。

木耳不相信。外婆在墻壁上的黑白大照片里朝他微笑，木耳跑過去摸了摸，照片上外婆的臉是那么冰冷。木耳哭了很久，直到把眼睛哭得又紅又腫。

晚上，媽媽要木耳自己睡。木耳六歲了，仍不敢一個人睡，以前都是外婆陪在他的身邊，給他講故事，用最溫柔的聲音把他送入夢鄉。但是，今天沒有了外婆。媽媽給他蓋好被子，關掉床頭燈，便拉上門走了。

木耳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害怕那黑暗，總感覺在黑暗的某處正藏匿著一只怪獸，隨時準備出來吞掉他。

木耳很想念外婆。他想起了外婆曾經說過的“煙囪游戲”，便赤著腳悄悄地跑到了廚房。

而外婆果真來了！

木耳撲向外婆的懷抱。奇怪的是，外婆的身體就象是透明的一樣，他從她的身體里穿了過去，沒有抱到任何東西。

“外婆！你怎么了？”木耳驚奇地回頭，望著外婆。

外婆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臉紅了起來，吞吞吐吐地說，“是出了一點小麻煩……”

她試著拿起餐桌上的一只湯匙，但，她的手從湯匙把兒上穿了過去，她根本握不住它。

“真好玩！”木耳興致勃勃地看著外婆，他覺得今晚的外婆雖然有些奇怪，但是那么得與眾不同！

外婆又試著拿起更輕的東西，比如一張紙巾，但，還是不能。她滑稽地朝木耳攤攤手，做了個夸張的無奈表情，外婆還是那個快樂的外婆。

“哦！外婆果然變成一縷煙啦！”木耳“咯咯”地笑了起來，外婆也笑了。

她不再試圖拿起任何東西，而是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么晚了，你還沒睡！”外婆故意做出生氣地表情，“我就知道你不敢一個人睡！”外婆想拉起木耳的手，但她的大手卻穿過了木耳的小手，像空氣那樣。

“呵呵！”外婆自嘲地搖搖頭，“我竟然又忘記了！”

他們一同回到了木耳的房間。

“沒有人陪，我害怕，睡不著！”木耳鉆進了被窩，外婆就坐在他的床頭。

“木耳長大了，必須學會一個人睡啦！爸爸媽媽工作一天累壞了，不要纏著他們吧！”外婆嘆了口氣。

“可是，總有一只怪獸藏在黑暗里！”木耳理直氣壯地說。

“哦……”外婆想了一會兒，“我認識它，它叫恐懼獸。”

“恐懼獸？”木耳從枕頭上抬起頭來，吃驚地望著外婆。

“是的，它專吃人的恐懼，你越害怕，它就會吃得越多，會長得越大！”外婆盯著床頭的燈光。

“這么說，如果我不害怕，它沒東西吃，就會餓死啦！”木耳試探著問。

“我的小木耳真聰明！”外婆笑著夸獎，“的確是這樣！不如我們再來做個游戲吧，餓死恐懼獸的游戲！”

外婆說完，便站起來向門外走去。

“外婆，別走！”木耳著急地想拉住外婆，但他的手又象觸到空氣那樣落空了。

“我就守在煙囪旁，看看我的小木耳能不能勝利！”外婆又朝木耳眨了眨眼。

清亮的月光透過窗子，照在外婆的身上，外婆的身體顯得那么得虛幻。秋天的夜風吹著窗外的梧桐葉子，嘩啦啦地響著。

“沒問題！”木耳響亮地回答，然后用力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夜，木耳睡得很安寧。

早上他醒來的時候，第一件事便想起他與外婆的游戲，“我打敗了恐懼獸！”他從床上跳了起來，奔向廚房。

媽媽正在廚房里忙碌著做早餐，“外婆呢？”木耳四處張望，沒有看到外婆。

“外婆已經走了……”媽媽愣了一下，有些傷感地說。

“走了？她去哪兒了？”木耳不解地追問。

“你忘了，我們昨天不是剛剛送走外婆嗎？”媽媽有些生氣了，她的眼圈紅了起來，“她去世了！”

“不！”木耳堅定地說，“昨天晚上我還見過外婆，她就從這個煙囪里鉆了出來！”木耳指著那只碗口粗的煙囪說。

“傻孩子！”媽媽紅著眼睛說，“是你太想念外婆，夢里見到她了吧！”

木耳覺得自己有些迷茫了。

可是第二天夜里，當大人們都睡熟后，外婆又從煙囪里鉆了出來。

“外婆！”木耳跳了起來，興奮地說，“他們都不相信你會從煙囪里鉆出來！”

“噓……”外婆豎起手指放在嘴邊，“這是我們倆之間的秘密哦！”

“外婆，你來陪我玩會兒手影游戲吧！”木耳央求道，這是以前他最喜歡跟外婆玩的游戲。外婆的手在燈光下，可以做出許多奇妙的影子。

“今天不玩了……”外婆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在廚房昏暗的燈光下，木耳注意到，外婆根本就沒有影子！

“昨天木耳打敗了恐懼獸，敢一個人睡了，真是棒！”外婆低下頭看著木耳的眼睛，“今天，我們來玩打敗背帶褲怪獸的游戲！”

木耳現在最發憷的，就是穿那件背帶褲了，每次都被絆倒或者纏住，都得哭著請幼兒園的阿姨來幫忙。

半個晚上，外婆都在耐心地教著木耳演練打敗背帶褲怪獸的招式，正到木耳困得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以后，每天晚上，外婆都會在大人們睡著后來陪木耳，每晚都會跟他玩一種游戲。

“木耳進步真快呀，成了能獨立的男子漢了！”媽媽很是驚訝。

“這都是外婆教的！”木耳回答。

“又胡說了！”媽媽嗔怪他。

木耳懶得向媽媽解釋，而且外婆說過，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而夜晚的外婆似乎越來越透明，身體不斷地飄動一下。外婆看上去很虛弱，也很不安。

有一天晚上，外婆和木耳坐在窗前，看月光下一片片飄落的樹葉。

“我真得該走了！”外婆自言自語似的說，“現在，小木耳已經讓我很放心了！”

“你要去哪兒？外婆！”木耳連忙問道，“真的像他們說得那樣，要去天上嗎？”

“哈！”外婆笑了一下，“也許是這樣！”外婆笑得很燦爛，“我要順著那星斗爬上天去，但我會很快就回來的！我要去的地方，在這里！”

她指了指木耳的胸口，“就在你的心里，我的小木耳。”

“我的心里？”木耳摸著胸口，盯住外婆。

“對哦，你來試一試，閉上眼睛，看看外婆在不在你的心里？”

“閉上眼睛，還怎么能看到外婆？”

“有些東西是要用心才能看得到的！”

木耳閉上了眼睛。他仔細地在自己的心里尋找著，是的！他看到外婆，他看到了外婆與他在一起的那些點點滴滴的時光！

“無論我要去哪兒，我都會回到你的心里的！”外婆說，“所以，別為外婆擔心！”

“恩！”木耳重重地點點頭，他已經不再害怕與外婆分別了。

“只是，我好想再擁抱一次我的小木耳……”外婆的聲音很傷感，她的眼睛里分明有淚光。

“我也是！”木耳很難過。

但，他們是無法觸到對方的身體的。木耳沖上前去抱住外婆，但只有自己的左臂抱住了右臂。

“再見！”外婆和木耳同時說。

下一個晚上，外婆果然沒有來，第三天、第四天都沒有。木耳沒有傷心，他知道，其實外婆就住在他的心里，一直都在陪著他。

天冷了，媽媽升起了火爐。木耳看到一縷輕煙從煙囪里爬了出來，在空中飄得很高，幾乎能觸到藍天了。

“那一定是外婆變的，”木耳想，“外婆是個無所不能的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