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國華裔女作家伍綺詩的處女作《無聲告白》塑造了一系列邊緣人的形象。圍繞李家女兒的意外死亡,作者伍綺詩以自己的移民身份以及跨族裔婚姻為小說提供了20世紀70年代美國社會所展現出的邊緣文化的背景,小說中的人物大多因族裔、性別以及性取向等因素被打上了邊緣人的印記,經歷著各種邊緣狀態。
【關鍵詞】:《無聲告白》;邊緣人;邊緣狀態;邊緣文化
2014 年底,80后美國華裔女作家伍綺詩的處女作《無聲告白》擊敗多位文壇名家作品成為美國亞馬遜當年文學類最暢銷作品。小說的故事發生在20 世紀70 年代美國一個華裔男性、白人女性及他們的三個混血孩子組成的五口之家。小說以黑暗懸疑的風格開始,慢慢融入細致的心理描述,一直深入到移民一代、二代,戀愛結婚,讀書求學,喪母,婚外戀,離家出走,同性戀等話題。《奧普拉》雜志盛贊這部作品會打動普利策獎和布克獎的評委;《洛杉磯時報》說《無聲告白》的作者富有寫作技巧,該書是一本從心底寫出來的關于一個家庭傷痛的故事,因為李家人絕大部分時候對其他人來說猶如陌生人、邊緣人。因此本文擬運用邊緣人理論來分析《無聲告白》。
邊緣人理論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紀初的美國,后隨著20世紀50-60年代民權運動、90年代美國的拉美移民浪潮等諸多因素的推動,邊緣人理論不斷發展成熟,并被運用到突破人種學的其他領域,比如身份認同問題研究、文學作品分析(張黎吶,2010:64)。本文將從“邊緣人”、“邊緣狀態”、“邊緣文化”三個角度來分析《無聲告白》中的邊緣化書寫。
一、邊緣人
“邊緣人”理論最早產生于齊美兒的“陌生人”概念,但卻由其學生帕克正式對其定義:“邊緣人”是處于兩種文化和兩種社會邊緣的人,這兩種文化和社會從未完全滲透與融合在一起(張黎吶,2010:65)。杰弗森·索伯爾在《預備陪審員在選擇上對“邊緣”個體所持的偏見態度》一文則劃出了“邊緣人”的外延:女性、青少年、老人、黑人、單身者、無選舉權人、社區里來的新移民(張黎吶,2010:65)。基于上述邊緣人的定義和外延,不難發現《無聲告白》中李家的家庭成員無一例外被打上了邊緣人的烙印。
首先,李家男主人詹姆斯作為第二代華裔美國移民、勞埃德的第一位東方學生,從上學的第一天起就無比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與周圍人、環境的與眾不同。邊緣人的感受使“他在勞埃德待了十二年,從來沒覺得這里是自己的家”(伍綺詩,2015:45);李太太瑪麗琳作為一名20 世紀50 年代的家庭主婦一直想要進入當時幾乎由男性主導的醫學領域,甚至在婚后育有莉迪婭和內森兩個孩子后離家出走,試圖考入醫學院實現自己的理想,但仍然失敗并最終徹底回歸家庭。詹姆斯在族裔上的邊緣人感受和瑪麗琳在性別上的邊緣人感受最后共同作用在其三個孩子上,并最終導致了大女兒莉迪婭的死亡。莉迪婭一方面感受到了父親想改變自己東方族裔所造成的邊緣人身份,但卻幾乎一個白人朋友都沒有,另一方面窒息于母親想突破性別所帶來的邊緣人身份,卻一次次在物理考試中讓成為醫生的夢想變得遙不可及。種種壓力最終讓這個移民、跨族裔婚姻家庭里的大女兒不堪重負。
小說中除了這三個主要人物,其他幾個次要人物身上同樣有著邊緣人的影子。李家二兒子內森和小女兒是這個家被父母邊緣化了的孩子。父母都有意或無意地忽視了家里另外兩個孩子。因此孤獨的內森幻想飛入太空的火箭能把“離家出走的母親,不愛你的父親和嘲笑你的小孩”一起帶走;最小也最無助的小女兒漢娜則幾乎成了家里透明人。杰克,那個一直被內森懷疑為跟莉迪婭死亡有關的人其實是個一直暗戀內森的同性戀男孩;杰克的母親珍妮特·伍爾夫——一個被社區其他人議論的單身母親,個子高挑,身材苗條,舉止優雅,沒想到卻是一名醫生,這一點讓瑪麗琳大感意外。小說中大大小小的人物,或多或少都生活在遠離中心的邊緣之處。他們有的因為膚色成為族裔上的邊緣人,有的因為性別成為職業選擇上的邊緣人,有的因為性取向成為校園生活里的邊緣人。
二、邊緣狀態
邊緣人在情感和心理活動上展現出邊緣狀態。帕克認為邊緣人心中存在著“分裂的自我”沖突,高爾伯格認為無論在何種邊緣文化境遇中,邊緣人都會呈現出下列狀態:無安全感、矛盾的情感、極度的自我意識,長期神經緊張(張黎吶,2010:66)。
“分裂的自我”沖突恰恰成為了莉迪婭死亡的觸發因素。莉迪婭似乎從來都沒有過真正的自我,在她身上,父親詹姆斯和母親瑪麗琳兩個邊緣人的較量無時不在:父親無比強烈地想融入周圍,他憎恨與眾不同所帶來的邊緣人身份。他跟瑪麗琳最后一次吵架時終于說出心聲,“你又沒在別人都和你長的不一樣的房間里待過,沒有人當著你的面嘲笑過你,你也從來沒有被人當作外國人對待……與眾不同——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覺”(伍綺詩,2015:239);而母親瑪麗琳卻迫切地想與眾不同,這樣才能從女性所處的邊緣人境地進入男性主導的醫學世界。她曾經“再也不標新立異,只做其他女孩都在做的事情。結了婚,放棄了一切……但不希望她(莉迪婭) 和別人一樣,……希望她出類拔萃”(伍綺詩,2015:240)。這兩個邊緣人聲音把莉迪婭扯成兩半,讓她無所適從。當她得知她最信任的內森即將離開她去哈佛求學時,她突然意識到再也不能依賴內森,是時候讓真正的自己從之前“分裂的自我”沖突中突圍出來了,于是她深夜劃船至湖心并最終跳入水中,以此證明她已經學會了內森當初教過她的游泳。
故事中人物所展現出來的極度自我意識、神經緊張更是比比皆是。詹姆斯在畢業年鑒上的一張照片上跟其他白人同學比起來,耳朵是“不自然的灰色,嘴巴微微張著,一副擅闖禁地被人逮住的樣子”(伍綺詩,2015:45)。瑪麗琳在婚后離家出走回到學校學習時,覺得自己結婚后寫出的字都變得剛硬緊繃,她不停地告訴自己,“我和其他人一樣聰明。我屬于這里”(伍綺詩,2015:134)。正是因為他們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與眾不同的邊緣身份,他們才無時無刻不在乎自己是否被他人視為“異類”,隨時提醒自己融入周圍的圈子,但也正是因為他們自己這種強烈的自我意識讓他們處處繃緊神經,從而更凸顯了他們的孤獨。當調查莉迪亞死因的警官問詹姆斯莉迪亞是否孤獨時,伍綺詩對詹姆斯的內心進行了剖析,“她(莉迪亞)是就讀米德伍德高中兩位東方學生之一———另一位是她哥哥,內森·李在學校里非常顯眼。他(詹姆斯)知道那種感覺:那些蒼白的面孔靜靜地盯著他。他想要告訴自己,莉迪亞和他不一樣,她有朋友,她只是人群中的普通一員(伍綺詩,2015:107)。
因此,可以說,邊緣狀態似乎滲透了李家方方面面的生活。但伍綺詩對人物邊緣心理刻畫的筆觸并不僅限于李家,甚至還延伸到了李家以外的其他次要人物上,比如,杰克。杰克這個人物在故事中著墨不多,但他總是同莉迪亞聯系在一起。他單親家庭的背景使得杰克及其母親珍妮特·伍爾夫在社區其實不太受歡迎;在學校里,“他平時都是獨來獨往,他母親每周在醫院值六天夜班,他不在學校食堂吃飯,他不去跳舞。上課時,他通常坐在最后一排”(伍綺詩,2015:65)。作者通過這樣一個在社區生活和學校生活都被“分隔”出來的“邊緣人”向讀者揭示邊緣心理的另一種狀態———無安全感。杰克刻意同周圍保持一定距離其實是為了隱藏他是一個同性戀的事實。20 世紀70 年代的美國小城鎮顯然視同性戀為“異類”,杰克必然能感受到這種被視為“異類”的危險,因此他“每隔幾個星期就換一個女朋友”,但卻“從來不約會,不和女孩子出去吃飯,不送花……過個一兩周,他就不再給女孩打電話,又去尋找下一個目標”(伍綺詩,2015:64-65)。杰克這種看似放蕩不羈的生活方式掩蓋了其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所造成的焦慮。
三、邊緣文化
對邊緣人和邊緣狀態的研究必然會指向邊緣文化。《無聲告白》所展現出來的文化邊緣性源自不同族裔、不同性別乃至不同性取向。
小說把故事的背景設置于20世紀70年代美國一個小城鎮的混血家庭。當時美國的種族矛盾仍然尖銳。作者伍綺詩的父母是從中國香港移居美國的科學家。作為一個華裔美國人,伍綺詩坦言她的外表和周圍的人非常不同,這是一種十分奇怪的體驗。她覺得自己很顯眼并因此活得很累、不知所措,尤其是當自己內心深處覺得自己屬于這個社群,但別人卻不這么想的時候。
小說中每個種族成見的情節都或多或少地在小說作者伍綺詩的家庭或者其認識的人身上發生過。鄰居家的小孩往她家的信箱里扔過鞭炮、有人朝他們吐唾沫,但很多歧視以更微妙的方式出現:人們覺得他們英語好沒有口音是個奇跡,他們會問“:你從哪里來?不———你真正從哪里來?”這類隱性冒犯其實也是一種歧視。與此同時該時代背景下跨族裔婚姻也是邊緣文化不能回避的一個現象。美國最高法院在1967 年才取消對跨族裔婚姻的禁止。蓋洛普民意測驗中心從1958 年就開始了一項針對人們對跨族裔婚姻態度的調查。調查結果顯示,直到1997 年,大多數美國人才第一次對跨族裔婚姻持贊成態度;2001 年一項關于對亞裔美國人態度的研究結果表明,有68%的美國人對亞裔美國人持一定或非常負面的態度。小說對族裔視角下的文化邊緣性進行了深刻的展現。當初瑪麗琳不顧母親的勸阻質疑嫁給詹姆斯這樣一個華裔美國人時,她母親沖她喊道,“想想你將來的孩子們……你們要住在哪里?你們在哪里都不會合群。你會后悔一輩子的”(伍綺詩,2015:55)。
小說所展現的文化邊緣性從性別偏見得以延伸。瑪麗琳想成為醫生的想法在20 世紀70 年的美國這個大背景下遠離主流文化,其必然會遭遇到上文所提到的邊緣心理。瑪麗琳一天恍惚之中走進了杰克母親工作的醫院。走進候診室的那一剎那,“瑪麗琳注意到,他們(醫生)都是男的:肯戈爾醫生、戈登醫生、麥克勒納醫生、斯通醫生。她怎么會覺得自己也能成為他們的一員呢?簡直如同貓變老虎一樣,門都沒有”(伍綺詩,2015:92)。與此同時,杰克母親伍爾夫在社區被鄰居議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她跟她們這些家庭主婦太不相同,竟然從事了原本只有男性才能從事的工作。當“薇薇安·艾倫趴在花園的籬笆上小聲告訴她(瑪麗琳),伍爾夫經常在醫院值夜班,對兒子放任不管,結果,他成了野孩子”(伍綺詩,2015:93)時,讀者們不難發現,在性別成為文化邊緣化的一個維度時,不僅僅是男性視之為常態,連身處其中的女性也不自覺地“自我邊緣化”了。
四、結語
在《無聲告白》這篇作品中,伍綺詩探討了種族成見、性別偏見、身份危機等嚴肅沉重的主題,通過巧妙的敘事方式,罕見的洞察力將種族、偏見、身份、性別等宏觀議題納入一個家庭的微觀動態之中,以精準克制的用詞和細膩委婉的文風,表達了文化與文化之間的沖突、時代與時代之間的沖突。小說故事發生的特定時間地點設置了邊緣文化的背景,被置于其中的大大小小的人物們因為族裔、性別、性取向等因素被打上了邊緣人的印記,他們在家庭、工作、社交乃至內心深處都經歷著邊緣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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