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余華的作品蘊含著其獨特的生命哲學,若干小說較為突出地體現了余華關于“追尋”的獨特思考。在文本世界中,主體的追尋歷程呈現為一種線性發展軌跡,影射一種主體難以突破的生存困境。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追尋”本身是一條尋找希望與反抗絕望的重要途徑,也正是在主體不斷追尋的過程中,我們才得以照見希望的可能性。
【關鍵詞】:余華;小說;追尋書寫
在余華的若干小說中,主體的追尋軌跡大都大致呈現為“出門——遠行——回歸”的線性發展特點。同時,該線性序列中的主體“回歸”環節在不同的“追尋序列”中出現不同程度的“斷裂”跡象,從而導致整個追尋軌跡的殘缺甚至無果。
余華某些作品中,“回歸”雖然表面上得以實現,但卻透出一種較為明顯的偶然性,影射著主體的生存困境。如創作時間較早的《十八歲出門遠行》開篇即鮮明而單純地指明了“我”是為了尋找“旅店”而展開的遠行,然而:我在這條路上走了一天……但是我還沒走進一家旅店。對“旅店”的渴望讓“我”不斷前行,直至遭遇了荒誕的“搶蘋果”事件。當“我”疲憊地蜷縮在汽車座椅上時,實現了內心某種意義上的回歸,但是令人擔憂的是,“我”找到的僅僅是一個暫時的歸處,主體也只是在“中場休息”,前方依舊未知,追尋仍然需要繼續;在《在細雨中呼喊》中,“回歸”走向“無歸”,主體的生存困境也就更趨暴露。孤獨的孫光林自幼就在追尋心中的歸宿。在缺少關愛的家庭中成長的他渴望得到成年人的關心和愛護,他羨慕鄰居蘇家四口溫暖的親情,甚至想念生病時蘇醫生在他前額上那“輕輕的一放”。孤獨的他希望得到別人的接受,試圖在和朋友的相處中尋找溫暖。但是,這些友誼通常都很不穩定,只有和蘇宇在一起的日子讓孤獨的他感到寬慰。為了不再形單影只,他忍受過蘇杭的欺辱,高三時還和年幼的魯魯成為朋友。孫光林“游離于家人”,當這個孤獨的孩子執拗而自欺地說出“對我來說被人遺忘反而更好”時,很難不令人動容。這種堅決的抗拒既是對外界的主動逃避,但也是對自身的被動認同。在孤獨無依的境況下,孫光林考上大學、離開南門,希望過上“全新的生活”。唯一使他“感到溫暖”和“值得懷念”的地方是那口池塘。然而,當他十多年后重返故鄉,卻發現這池塘早已被人們遺忘。就這樣,孫光林連心中最后的溫暖也徹底失去,今后的生活陷入更深的迷惘之中。而在《鮮血梅花》中,余華甚至從一開始就親手扼殺了回歸的可能。阮海闊的出門是為尋找殺父的仇人,卻同時也活生生地遭遇與雙親永別與棲身之所被焚毀的絕境。他在追尋的途中,不斷遇見、錯過、返回,冥冥中似乎有種力量支配著他的復仇之旅,最終也讓他莫名其妙地報了仇。表面的復仇陰差陽錯的達成,卻反過來消解了阮海闊作為一個復仇者的價值和意義,當阮海闊得知大仇已報時:卻“感到內心一片混亂”,他毫無頭緒地追尋了至少六年,卻從未接近過他的仇人,也并未獲得手刃仇敵的快感。只有九十九朵銹跡斑斑的梅花,提醒著他那些輝煌年代的逝去,和混亂虛無的現在。可見,作為阮海闊復仇必由之路的出行,其帶來的種種偶然所導致的仇人相繼死去的現實歸處,無法得到復仇者阮海闊的承認和接納。那么試問,阮海闊們將歸于何處?我們似乎很難給出一個合理的答案;而在《第七天》中,余華天才式的超越生死、貫通陰陽的書寫似乎讓我們瞥見了一抹亮色。陽界是那個離去的亂哄哄的世界,充斥著各種罪惡、仇恨和不公平,令人傷感、辛酸,孤苦伶仃那里有無下限的媒體、缺德的政府,以及暴力拆遷等各種黑色事件,只有親情和愛情讓人感到溫暖。陰界是“死無葬身之地”,溫暖、互助、友愛、和解,“骨諮人”在此相聚,后來的人會告訴你死后發生的事,陽界的仇人來到這里也會結為摯友。但是依然需要指出的是:文本并沒有交代主體的歸處,相反它只有一個開始。正如《第七天》的扉頁如是寫道:我們仿佛行走在這樣的現實里,一邊是燈紅酒綠,一邊是斷壁殘垣。楊飛作為如此世界中的亡靈。不斷地向前追尋是他近乎全部的存在方式,我們跟隨他的腳步,逐漸明晰了他的人生、婚姻、親情,傾聽了亡靈們或悲或喜的故事,也洞悉了陽界中那被掩蓋的真相。楊飛是因為沒有墓地,而開始了他的追尋之旅,可直到最后我們也不清楚楊飛將魂歸何處,是重回“死無葬身之地”?抑或是陪伴父親留在候燒大廳?還是走向安息之所?無論如何,我們似乎都看不到他的歸處:人性之善并沒有遮住現實的冰冷,“死無葬身之地”再美妙也不能使親人愛人重新相見。楊飛不同于《十八歲出門遠行》中的“我”和《鮮血梅花》中的阮海闊,后兩者都有著較為明確(至少曾經明確地存在過)的帶有目的性的歸處,我們在《第七天》中看到的是只是主體追尋之旅的一個片段,只有開始,沒有結束。但是,追尋者楊飛貫通陰陽兩界的旅程中所遇見的滿溢溫情的陰間,似乎更符合一個理想歸處的定義,我們也可以從中照見追尋者擺脫生存困境的希望。
余華所展現的“現實”總是帶著些殘酷的意味,追尋者們似乎都有各自悲慘的經歷,由此構成一連串具有悲劇性征的追尋記憶。他們在外界的迫使下出門,踏上未知的遠行路,內心充滿困惑,也未曾料到接下來也是接連不斷的悲慘遭遇。從某種意義上而言,現實的冷漠與暴力是余華作品的主題之一?!妒藲q出門遠行》通過我的遠行經歷,呈現出一個暴力、荒唐的外在世界。疲憊不堪的“我”搭上一位司機的汽車,陰晴不定的他時而粗暴、時而友好,半路汽車拋錨,一群鄉民沖出來哄搶蘋果、拆卸汽車,我奮不顧身地沖上前去阻擋他們,被一頓拳打腳踢,司機在一旁無視和嘲笑,最后甚至搶走了我的紅背包和鄉民們一同離去,只剩下遍體鱗傷的我和殘缺的汽車躺在寒風中。在這充滿暴力和敵對的現實世界里,我的友好和正義就這樣被無情地吞唆,一切都令我“憤怒至極”?!对S三觀賣血記》中,許三觀一家人經歷三年自然災害、文革的批斗和上山下鄉的變故,在歷史的變革中承受著生存的厄運,許三觀甚至以一次次賣血來支撐整個家庭的生存?!豆诺鋹矍椤分?,柳生在遠行途中目睹了荒年間殘忍的人肉買賣和砍殺人腿的血腥場景?!痘钪分校毁F在壯丁生涯里經歷了無情的戰火、逃荒和搶食。余華就這樣對血腥和暴力進行著沉醉式的表達,通過主人公遠行的傷痕經歷來揭示外在現實的殘酷。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充滿冷漠和暴力的現實對追尋者的身心與各自的旅程起到了相當程度上的影響,甚至是直接決定作用。經由“出門——遠行——回歸”組合而成的線性追尋軌跡中,雖然有如《十八歲出門遠行》中的“我”有一定意義上的主體自覺性,但在強大的現實面前,這種“回歸”有較為明顯的無力感,至少它依然無力修補一整個追尋序列。而“回歸”環節不同程度的斷裂,則在一定程度上影射了追尋者的生存困境。可以這樣說,余華的追尋書寫從一開始即非站在一個全知全能的上帝式的角色,他嘗試把筆下的人物置于一些相對極端的境地,如少不更事的出門遠行,或如沒有回頭路的復仇路途,他親自跟隨著人物的腳步,經由出發至遠行再至回歸,去探尋生命掙脫無常世事的可能,甚至越過了生命的自然規律,超越了生死去探尋突破生存困境的可能。雖然從目前成型的作品中,我們依然看不到多么清晰的希望,但余華筆下的“追尋者”的腳步沒有停下,顯示了一種“向死而生”的不斷向前追尋希望的努力與精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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