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蓼園詞選》是清人黃蘇以《草堂詩余》為底本遴選而來,用來“引掖初學”課本,其被世人所熟知離不開況周頤的努力,《蓼園詞選》是況周頤詞學啟蒙之作,并直接影響了他的詞作風格和詞學理論。本文立足于《蓼園詞選》《蕙風詞話》和蕙風詞的文本研究,從況周頤與《蓼園詞選》的淵源、《蓼園詞選》與況周頤詞作詞評比較的角度出發,進而分析《蓼園詞選》對況周頤詞學理論及其詞風在文化立場和美學風格上的影響。
【關鍵詞】:蓼園詞選;況周頤;詞作;詞學理論
一、況周頤與《蓼園詞選》的淵源
《蓼園詞選》一書是清代學者黃蘇以南宋何士信編輯、明代沈際飛評箋的《草堂詩余正集》為底本遴選而來,“每闕綴以小箋”,用來“引掖初學”的課本。《草堂詩余》曾被明人奉為圭皋,而康熙以后詞家則視其為“惡札”、“污下選本”,而逐漸無人問津。在這大背景下,以《草堂詩余》為底本的《蓼園詞選》自然不為人所重視。《蓼園詞選》被世人所熟知離不開況周頤的努力,此書由況周頤晚年囑托其門人趙尊岳付梓重刊于世。在況周頤親自所作的《序言》中,簡要地介紹了其與《蓼園詞選》關系:
“曩歲壬申,余年十二,先未嘗知詞。偶往省姊氏,得是書案頭,假歸洛誦,詫為鴻寶,由是遂學為詞,蓋余詞之導師也。”即況氏在十二歲的時候于回家省親的姐姐手中得到了此書,而此書把況氏引進了詞學的大門。可以說《蓼園詞話》成就了況周頤,況周頤也成就了《蓼園詞選》。
二、《蓼園詞選》與況周頤詞作、詞評比較
黃蓼園的詞學觀點既受到了儒家傳統詞學批評模式的影響,同時也適應了時代變遷的需要。在《蓼園詞選》中,作者在選詞上重“憂時”和“寄托”之作、在詞評上注意發覺作品的細微藝術特征,進而提出了“思深而托興遠”、“婉惻”的詞評標準,在推崇詞體的同時也保留了詞體的本色美。況周頤一生致力于詞學,博覽群籍,尤其推崇黃蓼園的詞選,其詞風詞評深受《蓼園詞話》影響,詞學思想中有兩個核心概念,即傳承黃蘇的“中庸”和“獨葆吾固有之清氣”,同時又帶著很濃厚的個人特色。
(一)《蓼園詞選》與況周頤詞作比較
黃蘇(蓼園)選詞特色,首先是從“引掖初學 ”目的出發,只選氣息清雅朗潤、格調高昂積極的唐宋詞作, 而對思想內容空疏纖弱、無病呻吟的作品, 則不予選錄或者少錄,“《蓼園詞選》者,取材于《草堂》,而汰其近俳近俚者也”。黃蘇在選詞上范圍突破了常州詞派的束縛,在《草堂詩余正集》的影響下,其選詞盡管有局限性而未能選錄吳文英、姜夔、王沂孫、張炎諸家,但從整體上看,選錄還是比較全面的,既突出了重點詞家,又照顧到了不同風格,名篇較少遺漏。其三,選詞標準比之浙西,門戶之見似乎少些,比之常州張惠言的《詞選》,更加豐富多樣,同時給予了當時浙派詞人所歧視的蘇、辛以恰當的地位和評價。有現代學者認為,《蓼園詞選》影響了后來常州詞派的周濟。周濟在 《宋四家詞選》中說:“問涂碧山,歷夢窗、稼軒,以還清真之混化。”并給與周邦彥以極高的地位,選錄周詞二十六首,其與《蓼園詞選》對周詞的重視是一致的。
“宋人以詞為小道,名之曰詩余”。但自蘇軾以后,詞的地位逐漸上升,到了清代被視為“智者之事”。況周頤在其著作中明確指出:
詞之為道,智者之事。酌劑乎陰陽,陶寫乎性情。自有元音,上通稚樂。別黑白而定一草,亙古今而不敞矣。唐宋以還,大稚鴻達,篤好而專精之,謂之詞學。獨造之詣,非有所附麗,若為拼枝也。曲士以詩余名詞,豈通論哉。
由此可見,況周頤是極力推崇詞這一體裁的,與此同時,他又把詞和詩各自承載的側重點甲乙區分,他認為詞有它自身的文本特點和內在規律,它與詩的體格有不同之處,因此,詞與詩在運筆上是不一樣的。
(二)《蓼園詞選》與《蕙風詞話》比較
清代的詞論有著自己顯著的特征,各自的詞派及其詞學理論都明顯的打著各自詞學流派的核心范疇和標準,進而用這些詞學理論去統攝整個詞學體系。
《蓼園詞選》排除時人的成見,以明代顧從敬、沈際飛選評的《草堂詩余正集》作為選本的基礎,表現出了黃蘇不同于時人、不事依傍的詞學觀,其目的其實與清代諸家推尊醇雅,同時也體現了黃蘇對于《草堂詩余》價值的獨到之見。
《蓼園詞選》評詞強調寄托,推崇雅詞,這是一個很值得重視的特點。評詞大都從作者的身世、作詞的具體環境出發,探其寄托所在。如評范希文《蘇幕遮》: “文正一生并非懷土之士,所為鄉魂旅思以及愁腸思淚等語,似沾沾作兒女想,何也。觀前闋可以想其寄托……而文正乃憂愁若此,此其所以先天下之憂而憂矣。”對于“似有寄托”的詞作,黃蘇對詞意的理解超越了張惠言言及寄托縋幽鑿險”、逐字詮釋、牽強附會的思維模式,其評語較為婉轉圓通,以更加客觀的態度進行對待,而不是妄加臆斷。
在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下,除黃蘇對況其的影響外,況周頤還沿襲常州詞派溫厚和平的詩教理論和臨桂派知人論世、比興寄托的觀念,以“中庸”思想為主導,“獨葆吾固有之清氣”,承繼風雅興寄的美學傳統,秉持風人之旨、騷辯之義,弘揚至真至正之情,表現盛衰興亡之感、憂生念亂之思,推崇溫柔敦厚的傳統,心懷君國,情系蒼生,形成了變亂時代士子詞人特具的情感內質。
在《蕙風詞話》開篇,況周頤即開宗明義指出:“作詞有三要,曰重、拙、大。”顯然,其論詞的基本審美尺度就在于此。“重、拙、大”作為詞的一種審美尺度,它們既是統一的整體,又是相對獨立的個體。況周頤最重視的審美范疇是“重”,認為“重”即是沉著、凝重。他認為“以性靈語詠物,以沉著之筆達出,斯為無上上乘。”以吳文英的詞為參照,況周頤對“重”的內涵進行了全面地位,“重”必須得有凝重、高尚、沉摯的真情實感以構成充實的內容,涵蓋外在的沉著、凝重。他認為外在的沉著即是致密,這中觀點實際上是以“致密”代替了“沉著”。“致密”即密實,況周頤能從吳文英詞俊句艷字的表象中,發見沉摯之思、灝之氣,獨具慧眼。吳文英歷來被歸入婉約派,況周頤以“重”論其婉約,謂吳與蘇、辛殊流而同源,發現了婉約之中的沉著,透過表象而抓住了實質。這種內在的凝重、高尚、沉摯的情感來自寄托,這便與“大”聯系了起來,這正是況周頤的高明之處。
此外,況周頤認為意“深”更能彰顯其“厚”。自中年以后,況周頤遠離朝廷,四海漂泊,但在《詞話》和詞作中不難發現,他屢次向朝廷表明“盡其在我”的心跡。這表現了況周頤對“重”的獨到領悟,所謂“盡其在我”,乃是浩然正氣,至大至剛之意,其充實于我,即萬物皆備于我之謂也。這儼然超出了藝術評價的范疇,跳出了“敦厚說”的評判標準,倡導真情抒發。況周頤強調作詞內容要體現萬事萬物的自然之美,并且作詞手法要自然,這就是他所說的“詞忌做,尤忌做得太過”。
況周頤站在時代的高度,從審美的角度審視和總結傳統詞學,公允而妥帖地對“重、拙、大”進行修正和改造,并將之納入美學范疇,強調詞人的真實個性與情感的展現,以此作為衡量作品價值的重要尺度,闡發了“妙造自然”的宗旨和溫柔敦厚的詩教精神和審美理念,深化了“重、拙、大”的美學內涵和意義,不失為“清詞一代之結穴,后世不二之功臣”。
三.《蓼園詞選》對況周頤詞學理論的影響
黃蘇的《蓼園詞選》盡管對于歷代詞家作了適合當時歷史條件的闡發,任不免受到忽視,這似乎反映了在讀者中一種積久成習的陷于僵化的思維模式,缺乏通的歷史觀念和具體的分析。另外,處于形成、發展中的常州詞派,還未能擺脫浙派的詞學觀念和思維方法,因而對文學的歷史變遷還未能作出全新的理解。而在歷史條件發生了變化的時候,則情況就又有了不同。況周頤及其推崇《蓼園詞話》,該詞選對他本人的影響很大,其中一脈相承的是他們所保持的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中庸”和“獨葆吾固有之清氣”。
黃蘇和況周頤受傳統思想文化影響之深,且富有時代和個人色彩。其一,黃蘇和況周頤的詞學思想和理論內涵源于儒家,表現為其“恰到好處”的藝術辯證法。其二,黃蘇和況周頤認為詞的美感效果在于“以和雅溫文為主旨”、“無不諧適之調”,提倡“不盡之妙”與“言外之意”。主要受“中庸”思想的影響。其三,黃蘇和況周頤在論述詞的抒情本質和功能時,兼具儒家思想和時代特征。中國古代盛行“養氣”說,孟子提出“我善養吾浩然之氣”。這種“中庸”思想與“獨葆吾固有之清氣”詞學思想均承襲先秦以來中國傳統文化的觀念,二者看似是各自獨立的個體,其實在況周頤的詞學理念中達成了圓融、統一。“中庸”意在謀求一種平衡和諧的入世狀態,強調的是作家與物、作家與他人、作家與作品的關系;“獨葆吾固有之清氣”,來自于“襟抱”和“學力”,而性情、襟抱與學力的高下取決于所養,養性情是指詞人保持其不偕俗的情懷,有超脫現實塵俗的內在氣質。“自善葆吾本有之清氣始。”這句話實際說明了人的性情和襟抱,既緣于自然清氣之熏陶,又緣于人文精神的熏染。“中庸”則始于詞人自身的選擇,是保持自我內心平衡的一種體現,重在強調一種自我完善的內部表現。
在中國美學看來,審美境界是指審美活動中,審美主體超越自我情欲與自我理智以及外在物象,于澄澈靈通的審美心境中,直達宇宙萬物的生命底蘊,由此而獲得的自我外化與自我實現。這種審美境界的形成有這樣兩種模式:一是通過于視覺、聽覺、知覺的直接感受,觸摸大自然然萬事萬物而得到一種對主體生命的關照情懷,從而獲得快感,達到一種至高境界的審的感悟,從而內生命得以外化、生命價值得以體現,這樣的狀態便便屬于了審美境界;二是憑通過“心齋”的方式冥思默想,“神與物游”、“思接千載”,重視潛意識的潛在意象的重要性,從無意識層面激其審美動力,進而突破感官領域來再現心理意念和現實活動,拓展主體的意識空間層面,從而獲得自我的升華與神明般的“頓悟”,最終將宇宙生命融入自我生命,以創構出一個完美自由的審美境界。
黃蘇的《蓼園詞選》評詞強調寄托,推崇雅詞,強調寄托比興,是清代詞學家為扭轉詞壇多“淫詞”、“鄙詞”、“游詞”之弊病 ,糾正“詞為艷科”的傳統看法的詞學主張,這對況周頤的詞學思想影響至深。況周頤的《蕙風詞話》高頻率出現了“性靈”、“性情”這樣的詞匯,因為“性靈”是作品的靈魂,有“性靈”才有境界,“性靈”外化為“趣”或“韻”,“任性而發,尚能通于人之喜怒哀樂嗜好情欲”,從而寄托真心、抒發人的自由和生活欲望,強調真情、追求“真性靈”。這不僅在懷抱、性情、襟度積聚和激發的層面上對寄托的功用的理解更深入了一層,更指向了詞人的生命本體,或者說是由詞映射出的詞人的一種精神氣質。宗白華說:“美感的養成在于能空,對物象造成距離,使自己不沾不滯,物象得以孤立絕緣,自成境界。”強調一種心靈內部方面的“空”及“心靈”與“物象”的距離,使呈現出孤立絕緣的“美”的對象的本貌。況周頤“真寄托”說之審美意蘊即在于此。他不僅把握到藝術主體與對象之間的審美距離,更透過這空白探觸到了生命的本體和美的本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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