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先勇與福克納分別是中國和美國頗具代表性的作家,二人作品中都鮮明地表現出了“時間”這一主題,他們都以回望的形式表達著對“過去”與“現在”的思考。本文以白先勇的短篇小說集《臺北人》和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為例,分析他們的時間觀的表現與其成因。
【關鍵詞】:白先勇;福克納;時間觀
《臺北人》是臺灣當代作家白先勇出版于1971年的短篇小說集。小說描寫了臺灣社會各階層的人物在新舊時代交替中的人生轉變,不但具有歷史興衰和人世滄桑感,而且精準地表現了社會的“眾生相”。《喧嘩與騷動》是美國著名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福克納的作品。小說講述了南方沒落的地主康普生一家的家族悲劇。在主題上,兩部作品似乎相差甚遠,但仔細品讀,卻能從中發現一些共有的永恒的東西——時間,這個主題的表達是個體的有限的生命在時間軸上的延伸。值得一提的是,我們的這兩位作家并沒有像其他作家那樣,把自己的方向對準未來,而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回望。這既是二人的時間觀,實際上也是他們關于時間的哲學。在對“過去”與“現在”的描寫中,兩位作家都在有意或者無意地進行著今昔對比。但是二人的立足點又是不同的,白先勇站在現在,回憶著過去,在今昔對比中突出昔非今比的主題;福克納則在今昔對比的立場上,立足于過去,思考著過去對現在的影響。
一.今昔之對比
《臺北人》的卷首語即是唐代詩人劉禹錫的《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吊古憑今的詩篇,引出了《臺北人》的主題。
《臺北人》共收錄有十四篇小說,十四篇中沒有一篇是按照故事發展的順序來寫的。這其中,有倒敘如《一把青》,開篇便是:“抗日勝利,還在南京的那一年,我們住在大方巷的仁愛東村,一個中下級的空軍眷屬區里。”。也有順敘中加入大量的回憶內容進行插敘的,如《游園驚夢》,講失勢的錢夫人到竇公館參加晚宴,席間遇見風光的舊日姐妹,情不自禁回憶起自己從前的種種派頭,“從前錢志鵬在的時候,筵席之間,十有八九的主位,倒是她占先的。”晚宴中的對比更是襯出昔非今比的落寞、物是人非的蒼涼,這便是白先勇時間觀中永恒的主題。
在今昔的對比之中,白先勇筆下的昔,非今日可比。而《喧嘩與騷動》一書,無論是從章節的命名還是每個章節里人物回憶過去的切入點,時間的重要性都體現得更為明顯。《喧嘩與騷動》由4個獨立章節外加一個附錄組成,每一個章節以日期命名。除此之外每一個章節又圍繞著一個人物,來講述發生在一天之內的事情。因此,根據各部分敘述者的不同,小說的四個組成部分又被稱作:“班吉部分”、“昆丁部分”、“杰生部分”和“迪爾西部分”。第一部分發生在1928年4月7日,由白癡班吉敘述。那一天是班吉33歲的生日,可是他的智力卻停留在了3歲小孩的水平。第二部分發生在1910年6月2日,由昆丁敘述。這一天,昆丁自殺身亡。第三部分發生在1928年4月6日,由杰生敘述。第四部分發生在1928年4月8日,由黑人女仆迪爾西敘述。故事第一章的敘述者班吉是個白癡,他雖然已經三十三歲,但智力卻停留在三歲的水平。他既沒有正常成年人的主觀思維的能力,也沒有時間概念,只有自己的意識,他無時無刻不是從現在的情景或者聲音聯想到過去。福克納正是選擇了這樣一個人物,合情合理地將“過去”與“現在”相交融。而在今昔的對比之中,福克納的昔,是為了思考今日之存在。
二、時間之濃縮
在文本時間的跨度和時間密度上,兩位作家也都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嘗試,二人都以一時來寫一世,因而,表現出了敘述時間跨度小而密度大的特點。
英雄白發、美人遲暮、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這些本是屬于人生的、屬于一輩子的事情,在白先勇的筆下往往被濃縮在了一個晚上或者短短的幾天之內。在《臺北人》中,一段談話、一個葬禮、一場宴會就道出了一個人的一生。白先勇總是可以以一個較短的文本時間(也即敘事時間)來表現人物性格。并且這短短的、相對集中的時間內,他又可以通過人物的回憶或者是敘述者的敘述,交待出人物關系,他們的一生。重大的歷史變遷、幾十年的生活也就在這短短幾分鐘內得以呈現。如《金大班的最后一夜》,講述的是臺北夜巴黎舞廳的舞女金兆麗即將嫁人,在舞廳里工作的最后一夜的故事。就是這短短的一夜,推杯盞燭、高跟旋舞之間,道出了金兆麗的前半生。白先勇采用了大量的插敘,來實現這種短時間里的高密度,這種追述手法既自然流暢,又對人物性格的塑造起到了很大作用。又如《梁父吟》、《那片血一般紅的杜鵑花》《游園驚夢》等等,都是通過這種手法達到“以一時寫一世”的效果的。
《喧嘩與騷動》更是敘述時間小而跨度大的集大成者。小說僅僅描述了四天的內容,但是全面生動地揭示了一個大家族幾十年的興衰過程。故事中,每個部分的每個人物的敘述時間只有一天,而這四天也完全打破了傳統小說的時間順序。福克納沒有按照順序來交待故事的頭尾,而是跨越了時間的界線,通過多次插敘和往返的敘述,使得幾個事件不斷交替,將零碎、分散記憶所構成的生活片斷巧妙地串聯到了一起。我們按照時間的順序來將上述情節進行排列的話,可以發現小說的四個部分是按照“三、一、二、四”的順序來排列的。這種“顛倒時序”的寫法,與白先勇的插敘寫法在表面上是不同的,但其實質都是為了故事的主題而服務的。
可以說,福克納的時間是一種可流動的時間,是“心理時間”。“心理時間”由法國現代非理性主義哲學家享利·柏格森(Henry Bergson)提出,福克納曾經說自己“無疑受柏格森的影響”,他正是這樣,不受時間的限制,將人物的意識調遣,實現了短時間內的高度濃縮,用四天的文本時間講述了三十年的故事。
三.原因探究
對于白先勇與福克納二人的時間觀,我們已經從《臺北人》與《喧嘩與騷動》的細枝末節中做了簡要分析,那么,是什么使得他們形成了這樣的時間觀呢?我認為,作為東西方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他們是從各自的傳統文化中吸取了營養,并結合自己的身世經歷,最后將之融入到了作品當中。《臺北人》的主要角色幾乎都是中老年人,中年交際花、失勢的將軍夫人、老將軍、退伍老兵、老教授等等,他們幾乎都有著風光輝煌的過去。這些讓人難忘的光榮過去,與中華民國的歷史有關,也與中國的傳統文化有關。白先勇出生于貴族之家,他的父親是舊中國桂系軍閥首領白崇禧,曾擔任國民黨的國防部長,后至臺灣受到蔣介石的排擠,郁郁而終。三、四十年間,白先勇經歷了他家族的榮辱興衰,父輩的陳績他看在眼里,因此,他對家國興亡比之常人更多了一份切身之痛。這一切都對白先勇的創作產生著深遠影響。可以說,時間對于他來說,就是歷史的濃縮和文化的鄉愁。
福克納是南方世家名門之后,這種出身和經歷使得他在感情上和舊貴州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對過去的留戀不僅僅是對家族的榮光的留戀,更是對逝去的南方的輝煌的留戀。然而冰冷的時間無情地將他所引以為豪的的往昔碾壓。他清楚地意識到到,舊南方不可挽回地崩潰了,它的經濟基礎早已垮臺,它的殘存的上層建筑也搖搖欲墜,這是令人沮喪的無常與令人無奈的興亡。
和白先勇相似,福克納的哲學也是時間的哲學。白先勇和福克納都出身于貴族,他們的家族都有過輝煌的過去,他們都經歷了他們時代的由盛及衰,而這種變化,是回不去也留不下來的。因此,時間構成了他們講故事的最本原的動力。他們在時間中隱含了自己對歷史、人生的感悟,也在這種時間觀的影響下,留下了不朽的作品。
參考書目:
[1]白先勇.臺北人. [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2]威廉·福克納.喧嘩與騷動[M].李文俊譯.桂林:漓江出版社,2013.
[3]徐岱.小說敘事學. [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
[4]李文俊.福克納評論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