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溫庭筠是中國文壇上第一位大力作詞的詞人。以溫庭筠的詞為核心的花間詞派的產生,標志著詞的萌芽階段到了溫庭筠有了質的突破。因此溫詞在中國詞學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歷來也受到學者們的關注。但關注最多的也是存在爭議的地方,即溫詞究竟有無寄托的問題,本文力圖介紹闡釋前人觀點,并稍加分析,論證溫詞雖然沒有刻意的情感寄托,但卻蘊含著廣泛的社會人生情感。
【關鍵詞】: 溫庭筠詞; 寄托; 人生情感
晚唐詞人溫庭筠被古人譽為“花間鼻祖”,其詞文辭艷麗,精致唯美,多以女子為描寫對象,訴說女子難以排解的苦悶以及男女之間纏綿悱惻的愛情,是當時乃至后人爭相模仿的標準。對于溫庭筠詞的研究,古往今來一直沒有斷過,但對其詞進行系統理論的研究,還要從清代中后期開始,圍繞的問題主要在溫詞有無寄托方面,即是否在其詞中運用了比興手法托物言志。引起這一討論熱潮的是清代詞論家張惠言,在其論著《詞選》中,這樣評價溫詞“溫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閎約”。[1]由此引發了溫庭筠詞有無寄托的討論熱潮。
一
第一種觀點是溫詞有寄托,這種說法以張惠言,陳廷焯為代表。張惠言的論著《詞選》往往從比興寄托的角度品評詞,在微言中探尋大義,他在《詞選》中收錄溫詞十八首,并給與了極高的評價,贊其“深美閎約”[2] ,認為《菩薩蠻》有“士不遇”之感和“離騷初服”之意。晚清著名詞評家陳廷焯在其《白雨齋詞話》中說到:“詞也者,樂府之變調,風騷之流派也。溫、韋發其端,兩宋名賢暢其緒,風雅正宗,于斯不墜。”[3] 認為風雅的源頭起于溫、韋,由此可見,他在品評溫詞時,是從風騷比興的角度。并說:“飛卿短古,深得屈子之妙。《菩薩蠻》諸闕,亦全是《楚辭》變相,徒賞其芊麗,誤矣。”[4]他認為溫詞借女子之口訴說著感士不遇。這種女子代言的表現手法與屈原的《離騷》有異曲同工之妙。而后吳梅等人亦認同寄托說,并句句責實。他們認為溫詞有寄托,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佐證。
1.知人論世:溫庭筠的處境與人生遭遇
溫庭筠文采出眾,頗有才華,然而一生仕途不順,命途多舛,他精通音律,工于辭章,卻不被重用,最大的官銜是國子助教。空有一身才情卻不得賞識,滿腔抱負卻無處施展。據《舊唐書·溫庭筠傳》記載,“苦心硯席,尤長于詩賦。……然士行塵雜,不修邊幅,能逐弦吹之音,為側艷之詞。”[5]溫庭筠的人生遭遇不免讓人聯想到其詩,通過詩詞來表達心中的苦悶與不得志。正如張惠言《詞選序》云: 溫詞“意內而言外”,以“風謠里巷男女哀樂”“道賢人君子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6]只要看一下同時代其他人的作品,就不難理解溫詞為何旨意深隱。
2.文本角度:溫詞的意象和詞語引起讀者聯想
溫庭筠的詞多用女子貴婦代言,他們貌美卻孤單,例如《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 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 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后鏡, 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 雙雙金鷓鴣。”[7]形象的描寫了一位女子慵懶的早晨,晚起,畫眉,梳洗,打扮,前后照鏡……盡管很少寫到其內心世界,但分明能感受到該女子,因無人欣賞,孤獨寂寞,所以白般聊賴,顧影自憐,對人生缺乏激情與熱愛。并且該詞中也有諸如“照花”、“娥眉”之類的帶有文學傳統中極具暗示性的詞語,古人常用娥眉代指棄婦,又意為逐臣。這很難讓讀者不由此及彼地聯想到溫庭筠,由年輕貌美卻郁郁寡歡,遭受拋棄的女子,聯想到作者的人生失意,仕途坎坷。另外,在溫庭筠的十幾首《菩薩蠻》中,里面的女子都是如此的孤獨,苦悶,難以排解的相思,卻又忠貞不渝,一直等到美人遲暮。
3.詞:興于微言,以相感動
詞這種文體,具有獨特的美學特征,即“興于微言,以相感動”。它不像詩那樣公正刻板,它的情感更加細膩,豐滿,耐人尋味。它帶給讀者的是更多的想象空間,具有可反復咀嚼的韻味。古往今來,有多少詞人描寫男女之情,但讀者就是在這種細微的情感之中,在這種閨閣密室之中,一點點揣摩詞人所要表達的真實情感,體諒賢人君子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正因如此,張惠言標舉溫庭筠詞,認為“其言深美閎約”。
二
第二種觀點是溫詞沒有寄托,這也是大部分人的看法。他們認為溫庭筠的詞單純的寫閨怨而已,并無托物言志存在。清代劉熙載在其《藝概》中說道:“溫飛卿詞,精妙絕人,然類不出乎綺怨。”[8]二十世紀初期的一些文學評論家如王國維,李冰若,分別在其著作《人間詞話》和《栩莊漫記》中對溫詞進行了品評,反駁張陳等人的比興寄托說,并指出所謂的寄托說,是不符合溫庭筠本意的,溫詞只是單純的描寫閨怨罷了。他們認為溫詞無寄托,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考慮。
1.作者角度:從溫庭筠個性氣質來看
溫庭筠生性不受約束,生活隨意散漫,盡管十分有才情卻無伯樂賞識,但他并沒有像別的士人一樣困頓于此,而是流連于市井茶樓之中,交際也多為女子,歌妓舞技之類,所以盡管他有壯志抱負,但因其懶散隨性的性格,也并沒有堅持下去,而是過著市井小民的普通生活,并沒有什么明確的人生理想,于混混沌沌和百無聊賴中度過了自己的一生。并且,由于他應試不中,窮困潦倒,為了維持日常的生計,他經常賣文給應試的人,賣詞給妓院的妓女。當時正值唐末,禮教敗壞,淫逸之風盛行,妓女行業隨之壯大。那時妓院的妓女喜歡與文人雅士有所交際,讓詞人給他們寫詞作曲,抬高身價,那么其詞必然要符合買家的要求。所以他的詞作,多為生計而作。這也自然而然的決定了其詞描寫的內容基本上都是女性,或者男女之情諸如此類的。從這些方面推測,他的詩詞也應沒有什么壯志理想之類,詩歌情感也應單一理解。
2.詞的地位:被輕視,不重視
詞在當時并不屬于正統文學,文人起初作詞不過是用來消遣娛樂罷了,因此詞又被稱作“側詞艷曲”。唐代是詩時代,詩言志,歌永言。詩才是正統文學,是文人抒發政治理想雄心抱負的情感寄托。而詞作為一種消遣娛樂的工具,一直延續到北宋初才得以改觀。如此推測,作為唐末文人的溫庭筠,其對待詞的態度自然不如詩,他在《上鹽鐵侍郎啟》中說道:“強將糜鹿之情,欲學鴛鴦之性。”由此可見,在他心中是輕視詞的,他用詩來抒發自己的情懷,才學,而詞只是隨手拈來的助興之作罷了。除此之外,溫庭筠在其詞中基本上不用典故,但在作詩時卻使用典故,這也能顯現出他對詩與詞的不同看法。如此看來,溫庭筠在作詞時并無太多居心。
3.詞的功用:娛賓遣興
可以說,那個時代,文人作詞,往往是:“綺筵公子,繡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纖纖之玉指,拍按香檀。”[9]人們在繁雜瑣碎的生活中偶爾對酒當歌,閑詠詩詞。這個時候創作的詞就單純的是為了給宴會助興,實屬游戲作詞的心態。自然這種詞會加大描寫人物的穿著打扮,神情舞姿,更多時候是這些東西的堆砌,符合人們的直觀美感,以達到娛賓遣興的目的。因而并沒有什么實質的內容,所以說其詞有寄托,便是無稽之談了。
三
筆者以為研究者應該從作者與讀者的不同角度理解溫詞。從作者的角度來看,在詞形成的初級階段,溫庭筠等人在作詞中淡化了個人情感,而進行客觀性的描寫,把詞當做消遣娛樂甚至維持生計的工具,所作之詞也多用于妓女彈唱,是沒有寄托的。然而從讀者的角度是有寄托存在的。任何作品的闡釋都具有開放性,因讀者的個人修養,人生遭遇,理想追求,會潛移默化的影響對于作品的解讀。讀者在溫庭筠塑造的極具美感的景象里,獵獲到更為深層的情感意蘊。并且,讀者習慣于通過文本來揣摩作者的本意,以及作者想要表達的,隱藏在文本之后的更深層次的情感。尤其是那些與溫庭筠遭遇相似的讀者,更容易引起共鳴。
同時筆者認為對于溫詞的理解也不能一概而論。我們不能單一的評定溫庭筠的詞全部都沒有寄托,也不能說其詞篇篇都有寄托,對于他的詞,應該差別對待,或許個別溫詞僅僅是客觀性的敘述,根本沒有比興寄托,便不用捕風捉影,牽強附會,硬要給其詞加強深意。有的單純是對女子貌美的描寫或者單純的是應歌之詞,便很難將其與棄婦逐臣聯系在一起。但不可否認的是,溫庭筠的詞能至今廣受眾人的喜愛,從大的方面,即整體來看溫詞,其詞的確飽含了廣泛的社會情感,那便是唐末社會中形形色色的女子,他們幽居閨中,或思夫難耐,或孤獨無依,或年老色衰所帶給他們的無助感與悲苦感。不得不說,這具有豐富的社會性。因而后人無法僅僅把其詞當做側艷之詞來看待,這樣有失公允,也太過片面。
而溫庭筠詞的不同解讀甚至誤讀,大抵因為時代在發展,文藝觀也在變化。常州詞派張惠言等人認為溫詞有寄托,是用傳統的文藝眼光來看待溫詞,而王國維等接觸了西方文藝理論的學者,則更多地用現代文藝觀即與傳統文藝觀念相背離的角度解讀溫詞,更加突出其獨特的美學內涵。隨著文藝理論的不斷深入發展,相信后人會不斷地挖掘出溫詞中的新的內容,或者以一種全新的方式來更合理的解讀溫詞。但無論怎樣,溫庭筠的詩詞才華是無可厚非的,他對詞的貢獻也是不可磨滅的,原本為“小道”、“末枝”的詞發展到他那兒才有了質的突破,也是正因為他,才開創出一代婉約之風。
參考文獻:
[1][2][6](清)張惠言/董毅編.《詞選·續詞選》[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6:33.
[3][4](清)陳廷焯著.《白雨齋詞話》[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05.
[5](后晉)劉昫編.《舊唐書》[M]. 北京: 中華書局,1975,184-190.
[7]劉學鍇注.《溫庭筠全集》[M].北京:中華書局,2007:32.
[8](清)劉熙載著.鄧云/李家才/黃倫生/李民勝注譯.《詞曲概經義概·注譯》[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91:97.
[9]楊海明著.《唐宋詞史》[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