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奧古斯丁《懺悔錄》的“光”之詮釋及其意義

【摘要】：奧古斯丁在《懺悔錄》中對于“光”之內涵作了一種全新的詮釋，通過對《懺悔錄》中關于“光”的詮釋作再詮釋和文本分析，奧古斯丁在《懺悔錄》中所進行的關于光的內涵，光的等級，光的體驗將得以呈現，從而達致奧古斯丁的“光”之詮釋和意義的理解。

【關鍵詞】：奧古斯丁;《懺悔錄》;光;光照說

“光”是中世紀美學中一個十分重要美學的因子。奧古斯丁認為“……美在于各部分的適當比例，加上一種悅目的顏色。”[1]盡管他還保留著普羅提諾不以為然的“比例”，實際上卻通過“悅目的顏色”，第一次提出了對中世紀美學影響巨大的“光”的概念——那個特定時代的“光”，已經不是指感性美的一個屬性，而是指一種能使人的理性與上帝相通的“內在之光”、“超自然之光”;因此所謂“悅目的顏色”，也超出希臘、羅馬的美學范圍，具有了形式之外的意義。奧古斯丁由此創立了“光照說”。在《懺悔錄》中，奧古斯丁將“光”的超驗意義表達得淋漓盡致。

389年寫的《論教師》是集中談到“光照說”的著作。在《論教師》中，奧古斯丁獨具一格地用符號學發展了柏拉圖《美諾篇》中的知識論，創立了“光照說”。奧古斯丁的“光照說”是包括個人一切的認知活動的，都是“親知”：無論是對字面意義的了解，還是更深一層的體會經驗，都是我本人親身進行的。那么在認知活動中到底是誰在教我們呢？他說，沒人可以教導我，教導我的唯有基督。柏拉圖《美諾篇》結尾處的“暫時”結論是：沒有人可以教導美德，唯有出自神意。因此“光照說”可以視作《美諾篇》在神學這一邊的邏輯發展。

奧古斯丁的《懺悔錄》（397——401）就是通過回顧自己的人生歷程，揭示其中隱含著上帝的光照。他所犯的一切錯誤，都歸于出于“虛無”的自己，為此他要“懺悔”自己的罪;他所行的一切善事，都歸于創造萬有的上帝，為此他要“贊美”上帝的偉大。他的存在、理智、道德（意志）方面的“更新”，莫不最終出于三位一體上帝的力量。他的理智得到真光基督的“照耀”，除掉了“無明”;他的意志得到了圣靈的規勸，除掉了“貪婪”，他的存在除掉了“驕傲”，由虛弱的“小是”漸成堅強的“大是”。他的更新不是出于自己的功勞，而是完全出于神的光照。

一、“光”之內涵

在《懺悔錄》中，“光”不僅僅具有光源的功能性意義，它至少有三層超出形式的內涵：

首先，這“光“是上帝之光。也就是說上帝是光照之源，我們自身之內并沒有光源，光是贈與我們的禮物。《舊約·創世紀》開篇云： “起初，神創造天地。地是空虛混沌， 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 就把光暗分開了。神稱光為晝，稱暗為夜。有晚上，有早晨，這是頭一日。”光是上帝造天地之后最先的被造之物，光使得天地呈現為天地、萬物呈現為萬物。按照基督教的理解，“光” 是我們理解上帝之創造及其恩惠的一個重要線索。而在中世紀， 上帝憑造物而顯現是一個廣為接受的觀念。在中世紀的象征藝術中，光是作為外在的、絕對的權威主體——上帝的象征而被表現的。《懺悔錄》中這樣談到“光”：

主，你光照了我的神魂之燈;我的天主，你光照了我的黑暗。 我們所有的一切，都是從你的大泉源里來的。 你是真光，光照了人世的人群。 在你身上，沒有一分的晦蝕。[2]

我們不是那照耀萬民的光;你照耀了我們，使黑暗的我們，在你身上變成為光明。[3]

我認為，能變的受造之物在不變之光的照耀下，還不能徹底地認識它：因為只有它能徹底地認識自己。從此可見，為什么我的靈魂，在你臺前，像沙漠一樣。 我的靈魂不能自己光照自己，自己酣暢自己。 生活之泉是在你那里。 我們只能在你的光里看見真光。[4]

其次，這“光”是真理之光。上帝既是光照之源，也是真理之源，更是真理本身。上帝光照靈魂的過程，也是上帝向人敞開（啟示）其真理的過程。人的存在與人的認識是合二而一的。人不僅從上帝那里獲得了認識，更獲得了存在的根基。上帝的影響一旦停止，那么，作為受造物的人就會停止其存在與活動。同樣，上帝的光照一旦偏離人的靈魂，人的精神便會立即陷人黑暗。這“光”也被稱作生命之光，永恒之光，美德之光。關于這種“光”，奧古斯丁寫過一段充滿激情的文字：

在那邊，運用我遲鈍的神目，在我神目之上，理智之上，我看到不變之光。這不是任何肉目所見的光，這是另一性質的光。這個照耀萬物的光似更強烈，更透徹。不，這個光還不是就這樣。它是別一種東西出人意想的一種東西，它又絕對不是在我心靈之上，如同。在水面之上，天在地面之上。它在我以上，因為它造了我;我在它以下，因為我是它造的。誰認識真理，認識它;誰認識它，認識永遠。認識它的就是愛德。[5]

第三，這“光”乃普照之光，不管人是背著光還是向著光，無論是罪人還是義人，而一視同仁地照耀著他們，這光是認識性的、客觀的：主，求你保護我，可憐我！ 主，我的天主，你是盲目者的光，弱者的力;你也是明目者的光，強者的力。 求你回顧我的靈魂，傾聽它發自幽谷中的呼號。 假使你的兩耳不在幽谷中，我們到哪兒去呼吁呢？[6]

二、“光”之等級

你根據你永遠的計劃，隨時沛降寵澤于地下。有人因圣神，得到了智慧之言;這是個大光源，所以賜于愛真理如黎明的人們。有人因圣神，得到了科學之言;這是個小光源。還有得到信德，或治病之力，或發圣跡之恩。 或預言之寵，或甄別善惡神和通曉萬國方言之能。 這些恩惠好像星辰。來自同一的圣神。他照他的圣意，把他的恩寵，施于各人;使這些星辰，為眾人的利益，光芒四射。

科學之言包括一切神秘的真理;它像月亮，隨不同的時節而變換。 別的恩寵猶如昧爽的星辰，比不上那個燦爛的，快樂地預報將臨白日的智慧之光。可是，它們為軟弱血肉的人們，也是很有用的：你非常謹慎的仆人所說的智慧，似專為耿介拔俗，有圣德的人們。

至于血肉的人，在基督前，這是個小孩。他只能吃奶;待長大后，他的胃口才能承受正常的飲食，他的眼睛才能經受住太陽的光線。 為照耀在黑夜中行走的人，只有月亮和星光。[7]

光可分為創造光與受造光。在籠統地說“光普照每一個人”之外，還需注意到：每一個人受有光的多寡、深淺是不一樣的。前面的一類人擁有 “智慧之言”“科學之言”以及其他別的恩寵，這些恩惠“來自同一的圣神”，“使這些星辰，為眾人的利益，光芒四射” “照耀在黑夜中行走的人”。從接下來的第十九章來看，這些人當指“被選的民族” “不在世俗眼里的圣賢”“為跟從耶穌，拋棄了一切的人們”。“軟弱血肉的人”指尋常的人，他們跟上面的人一樣陷在原罪的黑暗中，但沒有他們那樣幸運，可以得到或看見真理。他們只是偶爾看見真理，大部分時間都是是非不分、不明事理的。這種對光照等級的劃分，在奧古斯丁以后的著作《論三一》中有進一步論述，在這里我們不作過多的闡釋。

三、“光”之體驗——“米蘭皈依”事件

奧古斯丁建構光照說的一個重要支柱是個人的生命體驗。不可否認，奧古斯丁所描述的生存體驗和他的神哲學理論之間存在著一種“解釋學循環”：他的生存體驗說明了他的神哲學，而他的神哲學又闡明了他的生存體驗。在《懺悔錄》中，奧古斯丁記錄了他在米蘭花園的呼喊，這一呼喊飽含了在罪中的掙扎和絕望：“為什么常明天，明天呢：為什么不立刻立刻呢？ 為什么不立即湔雪我的恥辱呢？”[8]正在他痛苦的時候，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我且說，且哭，我憂心如焚。忽從鄰居傳來一個青年男子或女子的聲音：“拿著，念吧;拿著，念吧！”我忽變色。我盡心查問：在兒童的玩意兒里，是否有這樣的一種游戲。可是我終于找不出什么。我壓住了淚，我起來。我以為，這無非是天主的命令，要我展開保羅使徒的著作，隨手展卷而讀。當時我記得，一天，在安東尼念《圣經》的時候，忽然感覺下面的幾句話，就是天主的命令：“去，出賣你所有的一切，給予窮人，你將在天上，獲得寶貝，來，跟我！”這些話，立刻使他回心向你。

我趕緊回到阿利比烏斯坐的地方去。我起立，保羅的著作落了地。 我把它拾起，我隨手展開來，我低聲而讀下面一段：“不要在宴會中活命，飲酒過度，尋柳問花，口角嫉妒;但當服膺吾主耶穌基督，棄絕肉情的快樂。”我不想再多說了，因為多說是沒有用的。我念完了這幾行，一線恬靜之光，射進我的心，把我不安的黑暗，一掃而光。[9]

這就是“米蘭皈依”事件。就在這一刻，上帝的光出現了，“一線恬靜之光，射進我的心，把我不安的黑暗，一掃而光”。他的問題解決了，與其說是他自己，還不如說上帝把他的問題解決了！

奧古斯丁曾在《致辛普里西安》里，講到上帝揀選人的過程。他說，上帝先在人心里發動善的動機，使得他產生愛上帝的能力，然后導致改變。就是說人的改變也許是突然的、戲劇性的：“我們不是驚奇地看到，一些過著純潔無瑕的婚姻生活的男女（他們或者是異端，或者是異教徒，或者是不溫不火的公教徒），無論是在忍耐、脾氣上，還是在信、望、愛上，都被突然間皈依上帝的妓女和優伶超過了嗎？掃羅在以前，除了攻擊、抓捕、捆綁、殺害基督徒外，還會做什么呢？那時他是多么殘忍、盲目啊！但他卻突然被空中傳來的一個聲音降伏了，得睹異象，從此心意就改正，歸了信仰，于是突然間從一個熱心迫害福音者，變成了一個熱心傳福音的人”。[10]

奧古斯丁“米蘭皈依”與保羅的皈依有些相似。在絕望的情況下，上帝的光照出現了，它消除了人的“無明\"，因為人憑著自己的力量是找不到真理的。同時圣靈進入人心，消除了人的“無能”，因為人憑著自己的能力是達不到完善的。[11]

四、“光”之話語

奧古斯丁和柏拉圖一樣，都是文學大家。讀過《懺悔錄》的人，無不為其充沛的激情、宏博的氣勢、形象的比喻、犀利的辯駁而折服，沒有高超的文學造詣的人是不可能寫成這樣的美文的。奧古斯丁的《懺悔錄》更是有“光”的文學作品，全篇處處充滿了“光”的話語：

主，我的天主，請點起我的燈，光照我的黑暗！[12]

主，吾主，你是我的光明，我的寶貝，我的救援。[13]

你用你的神光，照耀我軟弱的眼，引起我一種且愛且驚的情緒。[14]

我們的天主。 你照耀了我們的黑暗;你給我們穿上了光明之服，而使黑暗的我們光明如畫。[15]

在受造的有生之物身上，生活和幸福地生活不是一物，因為它很能活著，而沉淪于黑暗中。 它當歸向它的造物主，逐漸接近生活的泉源，在光明中瞻仰光明;然后可以得到美善、光明、幸福。[16]

在基督教信仰中，人與上帝之間的交流是一種個人的行為，基督徒因此把禱告作為一種與上帝溝通的有效方法。《懺悔錄》是一篇詩意濃厚的長篇禱文，自始至終以上帝為談話對象，向上帝傾訴衷曲。奧古斯丁就是在這樣一種熱烈、誠摯的禱告聲中，將自己對“光”的無限贊美和誠懇祈求，面向“光”的懺悔一并向上帝傾訴出來。

五、“光”之意義

奧古斯丁在《懺悔錄》中對于“光”之內涵，光之等級，光之體驗作了一種全新的闡釋，將“光”的超驗意義表達得淋漓盡致，由此創立了“光照說”。原罪、記憶、信仰與光照的關系在《懺悔錄》中也得以進一步呈現：唯有依靠上帝的光照，才能認清人的原罪;人能夠看到自己心靈中上帝賦予的記憶，一定是有某種光照耀了人的心靈，這光就是基督;信仰與光照形成了一種“螺旋形上升”的辯證關系，它們互相促進、互相支持，直到今生之后達到“榮福直觀”。從總的格調來說，奧古斯丁與柏拉圖是同一陣營的。但是奧古斯丁提出了基督之光的鋪在與直接內在人心，這使得他的神學色彩無疑要大大濃于柏拉圖。

注釋：

[1]繆朗山.西方文藝理論史綱.[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215頁.

[2][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應楓譯.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區光啟社.2008年10月版：第56頁.

[3][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應楓譯.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區光啟社.2008年10月版：第142頁.

[4][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應楓譯.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區光啟社.2008年10月版：第255頁.

[5][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應楓譯.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區光啟社.2008年10月版：第107頁.

[6][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應楓譯.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區光啟社.2008年10月版：第198頁.

[7][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應楓譯.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區光啟社.2008年10月版：第257頁.

[8][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應楓譯.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區光啟社.2008年10月版：第134頁.

[9][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應楓譯.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區光啟社.2008年10月版：第134頁.

[10]轉引自周偉馳.奧古斯丁的基督教思想.[M].北京：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85-86頁.

[11]周偉馳.奧古斯丁的基督教思想.[M].北京：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34頁.

[12][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應楓譯.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區光啟社.2008年10月版：第215頁.

[13][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應楓譯.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區光啟社.2008年10月版：第136頁.

[14][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應楓譯.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區光啟社.2008年10月版：第107頁.

[15][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應楓譯.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區光啟社.2008年10月版：第249頁.

[16][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應楓譯.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區光啟社.2008年10月版：第247頁.

參考文獻：

[1]圣經（研用本）.

[2]（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應楓，譯.上海：天主教上海教區光啟社，2008.

[3]（古羅馬）圣奧古斯丁.懺悔錄[M].周士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4]（古羅馬）圣奧古斯丁.奧古斯丁選集[M].湯清，楊懋春，湯毅仁，譯.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0.

[5]周偉馳.記憶與光照.奧古斯丁神哲學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

[6]周偉馳.奧古斯丁的基督教思想[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

[7]鄧曉芒，趙林.西方哲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8]朱光潛.西方美學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9]楊慧林.罪惡與救贖[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5.

[10]（美）蒂里希著，何光滬選編.蒂里希選集[M].上海三聯書店，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