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來,墻是作為想象延展的文化符號而存在。它也總是保存著我們關于墻的另一方的最美好的純真,同時我們也憧憬著墻內或是墻外到底有一個怎樣的人﹑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墻,在字典里解釋為用磚石等砌成承架房頂或隔開內外的建筑物。在古文中,低矮的叫“垣”,高大的叫“墉”。《說文》說:“垣蔽也。從嗇爿聲。”其中“爿”為劈成片的木板,是古代建筑的主要材料;而“嗇”的甲骨文如同把糧食收藏于倉廩之中。因此“墻”的本義為倉廩房屋周圍以土、木圍建的障壁。
人與墻的情緣,說來古已有之。先秦時期文辭樸質。故事主人公的內心的聲音和性情的流露,很多時候都是通過“墻”這一獨特的媒介體現出來。《詩經·將仲子》“將仲子兮,無逾我墻,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畏我諸兄。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字面上雖只見女主人公的告求和疑懼,但詩行中卻歷歷可見“仲子”的神情音容:那個試圖逾墻來會的魯莽小伙子,帶著被伊人勸止引發的少許不快,同時有唯恐驚動父母、兄弟、鄰居的猶豫。通過“逾墻”的行為,把墻內的人兒與墻外的情郎相見不得的情緒刻畫得深刻具體,頗有“情不知所適,一往情深”的情致。
而在潛意識里,宋朝注定歸于浪漫與想象的時代。墻內墻外,情愫若絲,思緒翩遷。宋人葉紹翁《游園不值》寫到:“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墻內滿園的春色是關不住的,紅杏爛漫,一枝出墻來。“春色”和“紅杏”都被擬人化,不僅景中含情,而且景中寓理,能引起讀者許多聯想,給人以哲理的啟示:“春色”是關鎖不住的,“紅杏”必然要“出墻來”宣告春天的來臨。同樣,一切新生的美好的事物也是封鎖不住、禁錮不了的,它必能沖破任何束縛,蓬勃發展。
同屬宋人,面對庭墻,蘇軾便有些許苦惱。他悵惘道,“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佳人笑聲悅耳,傳出墻外,也許是在玩打秋千的游戲吧。想必一定是貴族小姐豆蔻年華,青春爛漫。而自己一介書生,行色匆匆,寂寞天涯路。這種情與情的矛盾,才有“多情卻被無情惱”的悵然。佳人灑下一片笑聲,杳然而去;行人凝望秋千,空自多情。在江南暮春的景色中,作者借墻內、墻外、佳人、行人一個無情,一個多情的故事,寄寓了他的些許惆悵,也蘊含了他充滿矛盾的人生悖論的思索。
唐朝的詩歌卻異于宋朝。同樣寫“墻”,唐朝的詩歌顯示著顯示與理性,它與歷史相關﹑與政治相關。劉禹錫《石頭城》“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詩人寫了山、水、明月和城墻等荒涼景色,寫景之中,深寓著詩人對六朝興亡和人事變遷的慨嘆,悲涼之氣也籠罩全詩。杜甫《石壕吏》“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墻走,老婦出門看。”多年戰亂,人民飽嘗抓丁之苦,面對官吏前來抓人,“逾墻”而逃也實屬無奈之舉。一堵墻道盡了世事滄桑、也道盡了民間疾苦。
“墻”的修建從一開始就與權利、政治有關。宮墻劃定了皇帝與萬民的界限,城墻劃定了城市與農村的界限,長城劃定了文明與蠻夷的界限。同一片藍天之下,因為“墻”的緣故,卻有了地位的區分,也有了截然不同的命運。縱觀古今歷史,無非是一種文明取代另一種文明,那么墻破;取代之后這種文明若想長存于世,那么墻立。破立之間,時間的嬗變,文明的消亡,只留下“城頭芳草萋萋”,千秋歷史留與誰人說。惟有“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是維系這堵墻不倒的不二法門;而“禍起蕭墻”則是促使這堵墻倒下的罪魁禍首,即使這堵墻再堅不可摧。
時間流逝,“墻”的軍事防御功能在當下早已成為歷史。在古都開封,城墻是一個重要的文化標識。城墻上游人如織,或是觀賞,或是拍照。城墻下市民游戲,或是歌舞,或是下棋。夜晚時分,現代燈光與古樸城墻組合相得益彰。燈光點亮了城墻,文化也點亮了開封。一個有內涵的城市,文化,也從未缺席。
李漁《閑情偶寄》說:“墻壁者,內外攸分,而人我相半也。”一堵墻,墻內墻外兩份期許、兩份想象。關于墻的那邊,希望每一份期許、每一份想象都如心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