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雜記》[1]研究粗陳與引申

“《西京雜記》是一部充滿神秘和疑點，而又極具誘惑力的古代著作，是一部雜抄西漢故實和軼聞逸事的薈輯之書……它確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奇書，一部研究秦漢史和古代文學史時應隨時翻檢取資的奇書。”所以一直以來《西京雜記》倍受學界關注和重視，對它的研究論著也層出不窮，關于《西京雜記》作者的說法爭論早起于唐代。目前學術界的研究角度主要集中在作者考辨、文獻史料價值研究、詞語研究等幾大方面，另外還有文體、敘事藝術等個別性的研究。

首先，作者研究。

通過比對文淵閣和文津閣四庫，可以發現二者提要對作者的記述有很大不同。文淵閣本提要認為《西京雜記》并不是葛洪所撰，也不能簡單地從說吳均作。暫以劉歆撰，葛洪輯二者列于書前，以待進一步考證。文津閣本提要認為洪跋里所言向歆父子作漢書事不太可信。既無史實記載也并不如所言“有小異同耳”，而是“錯互不合”，完全不似一代文學家、史學家嚴謹的撰書作風，具體原因見津本提要所補諸例。所以至此，四庫全書也沒有對《西京雜記》作者形成統一定論。

縱觀學術界，從唐代開始出現對《西京雜記》作者各說的提法。總結起來，迄今共形成五種看法，即劉歆說、葛洪說、吳均說、蕭賁說、無名氏說。今三秦出版社校訂出版的《西京雜記》書后附錄有包括葛洪跋在內的“版本序跋”十則，多為明清及民國時人所作，其中提及作者說法的有九則，或遵劉歆說，或遵葛洪說，莫衷一是。但可以看出大家關于作者爭論的集中點是劉歆和葛洪，這也是包括現今學者在內的學術界關于《西京雜記》作者五說的兩個主要立場。余嘉錫《四庫提要·西京雜記辯證》及程章燦在其基礎上的補充之作《西京雜記的作者》，已經對《西京雜記》歷來作者說進行了較為詳細、充分的考辨、說明。之后，學界發文關于《西京雜記》作者的相關研究也都是以二說中某說的補論性文章為主。如李文娟《lt;西京雜記gt;“葛洪說”補證》（2008），孫振田《lt;西京雜記gt;偽託劉歆作補論二則》（2012）等，這里不一一列舉。他們或直接引用材料論證某種說法，或先將不同說法進行梳理然后再依據相關材料作考辨說明。文章引論有據，分析精彩，正因如此，學界至今也沒有對《西京雜記》作者作定論處理。

其二，文獻史料價值研究。

按照洪跋，言“書無宗本，止雜記而已”，確實書中記載內容比較駁雜，涉及人物、地理、宮宇、器物、典制、文學、風俗等諸多方面，內容豐富、涉及廣泛。因此該書存在一定的文獻研究價值。四庫提要說：“其所纂述雖多為小說家言而采摭繁富，取材不竭，李善注《文選》、徐堅作《初學記》已引其文，杜甫詩隷事謹嚴，亦多采其語，詞人沿用數百年久成故實，固有足取者矣。”可見《西京雜記》歷來已為文學創作所重視，為其提供了許多材料、故實。而在今天，《西京雜記》同樣具有不容忽視的文獻史料價值。比如在文學方面，《西京雜記》全書六卷共132條，據統計，其中有46條與文學活動有關。3 46條中對司馬相如的記載最多，共有六條，從中可以得到許多關于司馬相如在生活及創作方面的史料，如“司馬相如與卓文君還成都”條記載“長卿素有消渴疾，及還成都，悅文君之色，遂以發痼疾乃作《美人賦》，欲以自刺而終不能改，卒以此疾至死”。短短幾句，為現代學者提供了一系列文學研究的線索。第一，此處可視為古代對“消渴疾”的相關記載，并可得知司馬相如患有此病，最終病卒;第二，可知司馬相如作《美人賦》的原因背景，即為了自刺以抑制對文君美色的貪念;第三，可以視見古人對消渴疾的看法，似乎把它與才子、好色等相關聯。4諸如此類，可以為文學研究提供很多可取的文獻材料。尤其所涉多是名臣名士，可以作為豐富其生平事跡的有效史料，如“縊殺如意”條記載“及死，呂后不之信，以綠囊盛之載以小軿車入見，乃厚賜力士”，除了史書中表現的呂后善妒和心狠手辣特點外，此條目進一步強化了呂后多疑的特點。如此，其文獻價值可見一斑。

其次，作為史料，補正史、史書之不足。比如趙后（趙飛燕），《西京雜記》對其有五條相關記載，其中卷二“趙后淫亂”條最為醒目。翻看史書，《漢書》中對趙后的此類記載只有“趙后終無子而為害”5和“姊弟顓寵十馀年，卒皆無子”6。而《西京雜記》中的記載無疑是對正史的突破與補充，先是記述趙后私通慶安世的事件細節，后又記述趙后以無子為託，如何別開一室與輕薄少年淫通。不但事件鮮有聞說，記敘細節也頗為駭人，這些都是正史里看不到的。五條中還有一條“昭陽殿”，是寫趙飛燕女弟居住處，飛燕女弟寵絕后宮，昭陽殿裝飾用度極為奢華，其庭院用朱紅色淹泥涂地，甚至有譖越天子之嫌;又用紅漆漆地，在銅門坎上鎏金，白玉做階，佩戴黃金缸，用各種明珠翠羽作裝飾等。

這一系列描寫都絕好地印證了歷史上成帝寵幸趙氏姐妹的“極端”程度，以致“自后宮未嘗有焉”。這部分記載與《漢書·外戚傳》傳文多相吻合，但《雜記》多出了“上設九金龍……椽桷皆刻作龍蛇，縈繞其間，鱗甲分明，見者莫不兢慄”一段，進一步展示了當時昭陽殿的裝飾布局、器物用具等信息，特別是描寫殿中所設，一派富麗堂皇。相比《漢書》對殿堂外觀籠統的描寫更為詳細、全面，可以當作正史之外的補充。這些描寫也為后來人研究漢代宮廷生活、建筑布局、工藝技術等提供了較為有用的史料。文中一句“外人稀知，莫能傳者”同樣昭示該條記載的珍貴性。

再次，作為研究漢魏時期科技、工藝發展水平的文獻材料。作為漢魏時期的文學作品，《西京雜記》非常難得地透露出科學、科技的光芒。如卷五中“董仲舒答鮑敞問京師雨雹”，是一篇精彩的論對，論中合理運用陰陽、消長的理論，回答了天地間風云霧雷電雪雹的生成原因，從中可以看出古人的理性智慧。另外，全書提到很多名物名稱，如“昆明池”“天子筆”“天子玉幾”“三云殿”“昭陽殿”“巧工丁緩”“四寶宮”等，條目內容詳細描寫了這些器物的細節，盡顯其工藝復雜、雕制精巧、花樣繁新程度，不失為研究先秦、漢魏時期我國工藝技術發展水平的有用資料。

以上可以統一看作是《西京雜記》可提供的文獻方面的研究價值。它很好地補充了學界對漢代社會風氣、生活習俗、文化風貌等方面的研究，進一步加深了后人對該歷史時期，尤其是皇家、文人生活面貌的認識。

其三，從語言學的角度進行的研究。

相關論文如田文國《文化學視野下lt;西京雜記gt;名物詞研究》（2011），許社麗《lt;西京雜記gt;中的復音詞研究》（2012）等，或著重分析其中的詞匯，或結合社會文化進行研究，甚至結合書中詞匯、語法考辨其成書年代，詳見袁津琥《從語法詞匯看lt;西京雜記gt;的成書年代》（1995）。這些都從是新角度對西漢時期語言、文化進行的進一步解讀，也是目前學界對《雜記》相關研究的一大方面。

除了以上三大主要研究方面，學界對《雜記》還有一些其他研究。魯迅先生早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提過《西京雜記》“若論文學，則此在古小說中固亦意緒秀異，文筆可觀”，7所以學界有一部分從文體、文學等新角度出發，研究《西京雜記》相關問題，這些也是圍繞《雜記》所作的不可忽視的重要研究。

注釋：

[1]《西京雜記》周天游點校，三秦出版社，2006年。

[2]《西京雜記》，版本同上，前言頁。

[3]論《西京雜記》的文學史料價值，劉寧，求索2009-03-31。

[4]可以參看《消渴病的文化隱喻》，楊東方，南京中醫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03-18。

[5]《漢書》，班固撰，卷二十七中之上，中華書局，1964年，第1374頁。

[6]《漢書》，班固撰，卷九十七外戚傳（下），版本同上，第3989頁。

[7]《中國小說史略》，魯迅著，長江文藝出版社2008.12，第2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