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長期以來,較多的學者普遍認為王國維的“境界說”是在繼承中國古典美學“意境說”的基礎上并吸收叔本華等人的西方理論而提出來的,但如果我們仔細研究,會發現王國維的“境界說”并不屬于中國古典美學“意境說”的范圍,而是屬于中國古典美學“意象說”的范圍。本文將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對王國維的“境界說”進行重新認識,明確其內涵范圍,并進行綜合分析,研究其在美學史上的價值。
【關鍵詞】:境界;意境;意象
“境界說”是王國維美學思想的核心,也是其美學思想的精髓,在中國美學史和中國文學理論史上有著極其重要的價值。王國維將西方哲學、美學與中國古典哲學、美學相融合,建構了獨具特色的審美理論。在跨文化大背景下,重新認識王國維的“境界說”,有助于為藝術審美提供重要的評價標準,豐富中國現代美學的范疇。
然而,較多的學者普遍認為,王國維的“境界說”屬于中國古典美學“意境說”的繼承和發展,認為其對意境之構成要素的“意”與“境”、“情”與“景”,對自然、不隔等方面的討論等等,都來自傳統意境論的影響。但另一種觀點則認為王國維的“境界說”不屬于中國古典美學“意境說”的范圍,而是屬于中國古典美學“意象說”的范圍。基于兩種不同的觀點,有必要對王國維的“境界說”的范圍進行重新界定,重新認識王國維的“境界說”。
一、王國維“境界說”的范圍界定
(一)“意境說”
“意境說”作為中國古典美學的一種理論,萌芽于南北朝時期,誕生于唐代。陸機《文賦》關于從藝術構思到行文表達的創作全過程中,物、意、文三者關系的探討,是意境說形成的理論淵源。在劉勰《文心雕龍》和鐘嶸《詩品》中已見端倪。南朝謝赫宰《古話評錄》中提出的“取之象外”和“氣韻生動”的命題,直接引發了唐代“意境”的美學范疇。盛唐后開始全面形成,王昌齡在其《詩格》中,直接使用了“意境”這個概念。繼王昌齡之后,皎然、劉禹錫、司空圖、嚴羽、范晞文等又進一步發展了這一理論。意境說形成之后,又不斷從佛境論、心境論、詩畫論、神韻論和情景論等方面得到充實和發展。到了宋、元、明三朝,“意境說”成為中國古典美學理論的一個基本審美范疇。
“意境說”產生于審美對象與審美感受的統一中、主客體統一中、創作過程到創作鑒賞過程中,是一個整體概念。“意境”中既有來自藝術家主觀的“情”,又有來自客觀現實升華的“境”,境中有情、情中有境,是主觀情感與客觀景物相熔鑄的產物。“意境”是一種情感體驗,藝術家的思想、感情、意愿通過描述的實在景物傳達,接受者通過感受藝術家創造出來的藝術美,通過自身的領悟感受藝術家的思想境界;“意境”是虛實相生、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它產生象外之象,引起讀者豐富深遠的聯想。“意境”是超越具體的有限的物象、事件、場景,進入無限的時間和空間,即所謂“胸羅宇宙,思接千古”,從而對整個人生、歷史、宇宙獲得一種哲理性的感受和領悟。一方面超越有限的“象”,另一方面“意”也就是從對于某個具體事物、場景的感受上升為對整個人生的感受。這種帶有哲理性的人生感受、歷史感、宇宙感,就是“意境的意蘊”。這種象外之象所蘊含的人生感、歷史感、宇宙感的意蘊,是“意境”的特殊規定性。
(二)“意象說”
“意象說”是關于藝術本體的理論,是一個龐大的理論體系,由先秦諸子發端,到《周易》關于“意”、“象”關系的論述為“意象說”奠定了堅實的哲學基礎。秦漢時期“六詩”、“六義”的總結,“意象”概念的合成,使對“意象”的探討由哲學范疇轉向了文藝理論范疇。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王弼對言、象、意三者關系的論述,使“意象說”的哲學理論探討顯得更為成熟,這種哲學領域內的討論為劉勰的《文心雕龍》文學藝術審美意象說的產生奠定了理論基礎。《文心雕龍》通過系統梳理過去零星文論,首次將“意象”用于文學、美學領域,實現了“意象”的內涵外延成為文藝美學范疇中一個純文學的概念,標志著意象說由零星的感性認識上升成為一個成熟的理論。“意象說”理論的集大成者則是王夫之,王夫之建立了一個以審美意象為中心的美學體系。“意象”具有主觀與客觀相統一、“隱”與“秀”相統一、“情”與“景”相統一三個基本特征。
“意象”是主觀與客觀的統一。藝術家的思想、志趣、情意與象的結合與投射在鑒賞者心中形象相統一,才能使“意”與“象”相契合。體現在創作過程中,就是審美對象反映在藝術家頭腦中經過藝術家的加工處理的關于藝術形象的藝術構思,體現在藝術作品中,就是作品所呈現的藝術形象,體現在欣賞過程中,就是接受者審美意識中的審美形象。
“意象”是“隱”與“秀”的統一。“意象”具有復雜性和豐富性,具有鮮明生動、直接可感的特點。“隱”與“秀”更側重于對“象”的規定。“象”要鮮明生動、直接可感,這是“象”有限性和有規定性的一面;“象”應有多義性,其指向不是單一的,而是豐富的,要能給人營造出無限的想象空間。一個包蘊無限的意象世界,使人獲得持久的豐富的美感,這是“象”無限性和無規定性的一面。“象”是有限與無限、有規定性與無規定性的統一。所以對“象”的把握需要將理性思維與非理性思維相結合,需要主客觀相統一。
“意象”是“情”與“景”的統一。“情”離不開“景”,“景”也離不開“情”,孤立的“情”或“景”都不能獨自構成審美意象。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篇》中首次提出“意象”這個范疇時,就指出:在構思活動中,外物和作者的情思是結合在一起的。后王夫之提出“情景說”,“情景交融”便成為宋以來很多書論、畫論著作對于“意象”的重要規定。沒有客觀物象的觸發,就不能產生審美感興,也就不能產生審美活動;沒有真情實感,沒有對自然美的欣然愛悅,沒有對“物態”(客觀事物的外表情狀)、“物理”(客觀事物的內在規律)的體察入微,就不能產生審美活動。
(三)王國維的“境界說”
“境界說”是王國維《人間詞話》的核心理論,王國維的“境界說”熔西方美學思想與中國傳統文學批評于一爐。在王國維的“境界說”中雖有“境界”、“意境”兩種說法,主要是以“境界”為核心,構建了一個“境界說”的范疇體系。在王國維的“境界說”中,主要有三層含義,“境界”或“意境”,是情與景、意與象、隱與秀的交融和統一;要求再現的真實性;要求文學語言能夠直接引起鮮明生動的形象感。
“境界”是情與景、意與象、隱與秀的交融和統一。自宋以來很多詩論、畫論把情景交融、情景統一作為“意象”的一個重要規定。王夫之就曾經反復強調,詩歌意象的基本結構乃是“情”與“景”的內在統一。而王國維則把“情”與“景”、“意”與“象”、“隱”與“秀”的統一作為其“境界說”的基本規定。但在具體用詞中,王國維用的是“意境”一詞,而不是用“境界”一詞。在王國維看來,歷代優秀的作品之所以感人的原因在于文學家善于生動傳神地描寫景物,當作品的主客體相互融合,于是“境界”就產生了。
“境界”要求再現的真實性。在《人間詞話》中,王國維這樣說道:“境非獨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真”是王國維“境界說”的主軸,既是審美的出發點,又是審美的目的。可以說,“真”是王國維“境界說”的靈魂。景之“不隔”謂之“真”,形象是具體可感的,白描和賦等藝術手法可以直接呈現景物形象,達到“如在目前”的藝術效果。情之“不游”謂之“真”,要求藝術家對所寫人事、景物懷有真摯、深切的感情。只有如此,才能實現與外物形象的高度融合,使之浸染詩人的生命情感,并引起讀者的情感共鳴。反之,虛假、造作、偽飾的情感不足以產生感染力。“真”是作者自覺的創作追求和主動的情感投入。
“境界”還要求文學語言能夠直接引起鮮明生動的形象感。在這里王國維提出了“隔”與“不隔”的區別。“隔”的作品是作品本身感情虛浮矯飾,遣詞造句過于做作,以至于或強或弱地破壞了作品的真切性,使讀者對作品本身產生了很多不理解的地方。“不隔”的作品就直接給人一種鮮明生動、真切的感受,能夠很好的體會作品的境界和意境。“不隔”強調的是作品中景物這種鮮明生動的形象性和可感性。王國維的“境界說”則是強調在文學作品中要不隔,保持語言的直接表達,引起鮮明的形象感。
以上通過對比發現,古典美學“意境說”,是主客觀統一、情景交融、虛與實的統一。象外之象所蘊含的人生感、歷史感、宇宙感的意蘊,“境生于象外”是“意境”獨特的范疇。而“意象”則沒有“意境”的這個范疇,“意境”的內涵比“意象”的內涵豐富。“意境”既包涵了“意象”所具有的一般規定,又包涵了自己的特殊規定。而王國維“境界說”,是情與景、意與象、隱與秀的交融與統一,強調再現真景物、真感情的真實性,強調文學語言對于意象的充分、完美的傳達,都只是在說明“意境”作為藝術形象的一般規定性,也就是“意象”所具有的規定性。王國維雖然用了西方美學的概念來解釋“境界”或“意境”,但他沒有把握住“意境說”的精髓,王國維的“境界”或“意境”近似于“意象”這個范疇。王國維標舉的“境界說”是指真切鮮明的表現出來的情景交融的藝術形象,主要側重于作者的感受,作品的表現角度上來強調表達“真感情、真景物”的。因此,王國維的境界說不屬于中國古典美學的“意境說”的范圍,而是屬于中國古典美學的“意象說”的范圍。
二、對王國維境界說的認識
王國維的“境界說”既汲取了我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又借鑒了西方文化的某些特質。康德的美學觀、叔本華的認識主體論及其他一些西方理論與中國傳統文化批評思想在王國維的思想中發生了碰撞,王國維將這種碰撞加以融會貫通提出了“境界說”。他將“境界”二字激活為一種具有新的理論內涵的核心范疇,并以此為基點,成為其理論體系的核心和評判詞史的基本標準。王國維能由西方美學家的理論轉而反觀中國本土的文化,并在本土文化中極其敏銳地抓住與之相呼應的思想。這正是這位20世紀中西美學關系史“開山祖”和中國現代美學“奠基”人的卓越之處。
境界說的提出是中國文學理論的一次重大創新,它突破了傳統文學理論的發展模式,為中國現代美學和文藝學理論的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也為如何把西方先進哲學和美學理論與中國傳統文學理論有機結合提供了有益范式。在實踐方面,境界說的提出對文學創作發生了深刻影響。他是從中西文化交流的基礎上對境界給予了新的生命力,大大地豐富了境界的內涵,對今后文學研究做了貢獻。文藝作品必須實現內容與形式的統一,藝術家為了使自己的作品具有強烈的美感效果,應當致力于創造真實性和藝術性高度統一的藝術形象。這是王國維對于審美理論的突出貢獻。
王國維的境界說具有開放性,需要不斷地充實豐富發展創新。王國維境界說的真理性,是其發展可能性的內在依據。隨著社會的不斷向前發展,人的認識不斷向前發展,我們需要全面深入地對王國維的境界說從學理上做出清理,這樣才能更好地認識它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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